关灯
护眼
字体:

一去兮(185)

作者: 青山荒冢 阅读记录

两人不复多言,趁天光正亮,翻身坐回马上,沿河而去。

诚如老汉说的那样,循着这条道往上走,不消半日就到了碧游镇外。

五月仲夏,日高天热,晌午时分尤其如此,有些灼眼的阳光从上方照下来,晒得桥边那方石碑愈发惨白,上面刻了三个大字:碧游镇。

石碑立在这里已有许多年了,饱经风吹雨打,布满斑驳裂纹,朱红的字迹也褪了色,沿着沟壑往下淌了一些,活似残留在尸体身上的血痕,看得人不禁皱眉。

“也难怪下面村子的人说这里闹鬼,单看这石碑就怪不吉利的。”

这里是河滩,再走一段路才能入镇,为免招人耳目,两人就地放马入林,缓步下桥,走到这方石碑旁,裴霁打眼一看,脸色不甚好看。

应如是却将目光投向那些屋舍楼台的轮廓,微微挑眉,这座碧游镇竟不似他们先前想的那般老旧破败,即便不算富有,也能过得去了。

裴霁也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道:“西关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将辖内治理得有模有样,看来这里的县官并非糊涂之辈,可惜了。”

话里有几分惋惜,更多的是傲慢,须知历朝历代都把西陲当做流放之地,与其相接的一带地区也就遭了厌弃,派遣过来的官员大多没有背景,或是犯律被贬,甚至得罪了惹不起的贵人,左右是没什么升迁机会,打从踏入这里的那天起,一辈子也就见到头了,却不知此地知县是哪一种情况。

本朝定都已有八年,仍无旨意重启科举,上到朝堂百官,下至地方吏役,多是推举任命,当中有多少利害纠葛,又有哪些势力明争暗斗,任何人也算不清楚,尊贵如当今天子亦受多方掣肘,夜枭卫还只是皇家的怀刃,他们只担心鸟尽弓藏,不管被打落的鸟有何下场。

头顶艳阳高照,应如是的心中却有阴云笼罩,他岔开了话题:“陆施主未至。”

从乐州赶来这里,即使快马奔袭,日以继夜,至少也要七天时间,目下才算过半,裴霁当然不肯在此空等几日,索性拔刀出鞘,于石碑左下角留了一道刀痕,锋芒斜出向前,等陆归荑赶到这里,便知他们的去向。

瞥了眼裴霁那身玄衣皂靴,应如是递来一个包袱,提醒道:“既知情况有变,换身行头再进去。”

正事当前,裴霁虽然嫌弃,但也没说什么,去林子里换了套竹青色布衣,用布带换下青金石发环,又将无咎刀藏入背后长匣,晃眼看去,竟有几分文雅之气。

应如是本就衣着朴素,当下不必乔装收拾,与裴霁并肩走向镇门口。

正午时分,镇上合该炊烟袅袅,可当他们步入街道,只见街头巷尾少有人影,不少门户前都挂着艾草、镜子和桃木八卦等物,有些甚至贴上了乱七八糟的黄符,刺鼻的烟气蕴斥街道,那是大量焚烧香料木材散发出来的味道,他们从前只在香火鼎盛的寺庙里闻到过。

烟雾里不时传出铜铃声,伴随着杂七杂八的乐器声响,聒噪不堪,有一队人沿着长街缓缓行来,为首者是一男一女两个老人,穿着花里胡哨的法袍,头戴五老冠,手拿铃铛和牛角,走走停停,或唱或跳,说不出的怪异。

裴霁也算见过世面,竟不知分辨出这是什么路数,迟疑道:“哪门子的道士?”

“端公神婆,又被称为‘神汉’和‘女巫’,西南一带巫觋之风盛行,不能算是佛道。”应如是眼眸微眯,深色愈发冷淡,“他们的真本事如何,谁也说不准,但有不少人假借神鬼之名招摇撞骗,受害者大多蒙昧,官府也管不着。”

然而,他们初来乍到,对碧游镇内的情况不甚了解,即便厌恶此等行径,也不好轻举妄动,听得铃声渐近,二人退至路边,借房屋阴影遮去身形,直到这行队伍转过街角,这才走了出来。

不单是他们,住在附近的人听见铃声远去,知道这一片的邪秽已为端公神婆驱净,纷纷推开门户,迟来半日的人声形影终于出现在了街道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道边几间草棚下陆续支起了摊位,卖的却不是日用杂品,而是挂红葫芦和桃木剑等杂七杂八的辟邪物,随便挂上不知哪路野狐禅的名号,吆喝几声“镇邪化煞”,就能换来不错的生意,这在裴霁看来当真不可理喻。

应如是却拉了他一把,提醒道:“人多耳杂,你莫说什么难听话。”

他们并非本地人,尚无身家性命之忧,当然可以做到旁观者清,可这些百姓从祖辈开始在此扎根,与镇子休戚与共,而今出了骇人听闻的怪事,不论鬼神作祟还是人祸,镇民们都深受威胁,难免向虚无缥缈的存在寻求安慰,所谓“奸心可鄙,苦主莫欺”便是这个道理了。

裴霁怔了下,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任应如是拉着他进了一间小小的点心铺子,在对门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奔波三日,不曾吃过一口热饭,应如是要了荤素蒸饺各一笼并两碗白粥,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不想才开门就有生意上门,竟有几分手忙脚乱,好在端上来的粥点无甚差错,碗筷也干净,让裴霁面色稍缓。

应如是却看了几眼桌椅灶柜,眉心微拧,状似无意地调侃道:“我俩既非腰缠万贯,又不是青面獠牙,何故慌张?”

铺子里没有别的客人,老板见他二人是生面孔,也乐于搭话,咧嘴笑道:“正当青天白日,两位还生得这般俊,哪能受什么惊吓?不瞒客人,这店虽有些年头了,却是我们夫妻刚盘下来的,活儿没做熟,让你们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