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38)
此人无疑是岳怜青的同伙,来得这般快,恐怕早已等候在侧,应如是多看了他两眼,其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瞧不清身形容貌,背着把用布条缠绕严实的剑。
他收回目光,解开岳怜青身上几处大穴,顺手将人往前推去,道:“走吧。”
岳怜青没想到他真要放了自己,先是一惊,旋即起疑,应如是也不管这少年作何打算,转身走向拴在桥边的健马,离开不过几步,袖摆便被用力扯住。
“你去哪儿?”不等他开口,岳怜青已从眉眼间窥得端倪,“回破庙找裴霁?”
应如是没有回头,淡淡道:“你要逃生,我去解围,各不相干了。”
“那些人杀不了他!”岳怜青不肯松手,喉头有些发堵,“你对情况瞒而不报,又趁他不备将我带走,已然坐实背叛,再要孤身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所言有理,应如是却置若罔闻,也不见如何动作,那潮湿的衣袖就从岳怜青掌中抽走了,人也似风送浮萍般凭空渡出两丈外。
青衣少年堪堪回神,面色一变再变,忽然道:“拦下来!”
话音未落,劲风破空而去,如同离弦之箭,“咄”地钉在了马腿前方,原是艄公手里的竹篙,尖端斜出,离马颈不到两寸,惊得那马嘶鸣一声,连连后退。
应如是微微皱眉,扫出一腿将竹篙向后踢去,只见艄公不慌不忙地探出手来,将竹篙接回掌中,复又定入岸边,整条船身纹丝未动,附近水面也无涟漪。
“好功夫,难怪会来接你。”安抚了马,应如是回身看来,“你们还待如何?”
岳怜青踏前几步,对这昔日大敌抬手一礼,道:“你这趟回去,只怕凶多吉少,我不想欠你的人情,何况你我尚有承诺未完,还请随我一并离开吧!”
应如是听得出话里的情真意切,可他丝毫不为之所动,在原地站了片刻,缓缓道:“那你答我几句话,就算抵了这次人情。”
岳怜青一怔,随即警惕起来,轻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本为应如是提出的要求,他却沉默了下来,几息后才道:“昨日申时,我们在府城里接到了从乐州据点传来的急信,言定即刻率人出发,往苍山东麓会合,以时间和路程推算,他此刻当在途中,尸体却出现于此,冷剑封喉,一日有余。”
道途不会凭空缩短,人马也无法插上翅膀飞来,问题只能出在时间上。
心知瞒他不过,岳怜青坦然道:“他以为阿姊不在,乐州据点便是其一言堂,殊不知身边早已漏了风,回信乃姓张的亲笔不假,只是晚了一日才送出。”
夜枭卫这些年一面往各地安插耳目,一面招揽人手扩充实力,任是查底再严,也会有一两根钉子楔进来。因此,他们在茶馆歇脚时,张更夫及其一干下属就赶到了约定地点,五日奔波,风尘仆仆,未及喘几口气,就遭到了伏击。
见应如是脸上没有意外之色,岳怜青又道:“至于那个探子如何着了道,那更是好说!最先一发鸣镝是从尸身上搜出来的,等他循声而去,地方早已收拾干净,伪朝鹰犬一个不留,还有我们的人在,前后催急,上当也在所难免。”
这番布置算不得精妙高明,胜在简单有效,应如是明白过来,目光沉冷。
“我信你所言俱真,但……”语声猛然顿住,接下来的话似是难以出口,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岳怜青无法在踏入碧游镇前做下这些准备,后来被夜枭卫严加看守,更没有任何机会,从苍山取道也是裴霁在锦城才定下来的,就算乐州那头露了破绽,也来不及召集人手议定行动,除非……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某双眼睛下暴露无遗。
没有人愿做黏在天罗地网上的飞蛾。
问出这一句,应如是再也无话,从河面吹来的风裹挟着水汽,让湿透衣衫变得愈发冰凉黏重,而他毫不在意,只是宛若木石般立在那儿,等着一个答案,但见岳怜青默然一阵,侧身让开路来,艄公终于离船上岸。
蓑衣落地,斗笠移开,露出一张俊美面庞,五官棱角不甚凌厉,有几分男生女相,应如是却在不久之前看过这张脸变得惨不忍睹的模样。
“陈、秋!”他道出这个人的名字,风灌进了喉咙里,就像生吞冷铁刀剑。
陈秋抬头与他的目光交接,面上还有几分难以释怀的敌意,却没有出手抢攻,包裹兵器的布条散落开来,露出乌黑剑身,赫然是那柄被弃于西山荒野的无影剑。
有这柄剑在,不必多费唇舌,应如是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忆起的却是当日被绑在刑架上的人影,那无疑是一具死尸,身形相仿,双肩的伤口也对得上,但其胸膛和面目已被鞭子抽得稀烂,教人辨识不清,何况他正心神大乱。
死人不能复生,除非死的不是陈秋,有人用了偷梁换柱之计。
彼时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人,若是他的话,方才那些疑点也就解释得通了。
应如是闭了下眼,复又睁开,声音沙哑地道:“是裴霁帮你诈死脱身。”
岳怜青想象过这个人在得知真相后会是一副怎样的反应,至少该有惊疑和愤怒之色,但那些情绪仅在应如是面上外泄了片刻,很快归于沉默。
“你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陈秋挑起眉来,“当初他杀了看守要放我走,我可是半分也不敢信,若非手无寸铁,又被点了穴道,拼死也要再捅他一剑的。”
从这句话里不难得知,他原先也不知道裴霁的真实立场,这倒不奇怪,裴霁是凶名在外的伪朝鹰犬,其心狠手辣,残忍冷酷,为追求权势地位不择手段,平民百姓惧之,江湖中人恨之,满朝文武亦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