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5)+番外
那骗子听说要报官,趁我不备,仓皇撞开门跑了。
蔡掌柜要去追,蔡娘子叹了口气,摆摆手:
「算了吧,毕竟没有真上当。
「多谢姑娘!要是叫他得逞,咱们小本生意,要赔进去多少银子!但是姑娘怎么知道那是个骗子?」
咳,因为我爹就这么骗过人。
先砸下个天大的馅饼,再合乎常理地几番为难,作势收回。
一抛一收,合乎常理,店家如鱼儿咬饵上钩。
「哪里知道,只是感觉他不对劲,留了个心眼。」
我爹的骗术是家学渊源。
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是全套子的。
他喝多了难得不打我的时候,也肯跟我吹嘘,除却美色的燕,没有哪一门他不精的。
又瞧了瞧我的脸,说以后我长大了,能替咱家补上这个缺。
我就跟着他,三岁装病,五岁装残,七岁藏在布袋里陪他装天师。
后来他诈到一块铁板,被人识破打得稀烂,抬回家两天就死了。
「姑娘,这裁衣的钱我就不要了,我呀免费给你做一身!」
「不必,我有的是钱。」我掏出一张银票,「只是劳烦娘子兑了来。」
沉甸甸的银子揣进包袱里,平白叫人腰板也直了。
脚一抬迈进酒楼。
先定了一间上上等的房,要热水来沐浴,要一坛最烈的女儿红。
哦对,瞧那花子吃包子吃得香,再来一屉包子。
明日醉到日上三竿再起。
就再也不会为过去的事情难过了。
可没等来一屉包子。
等来了两个官兵架着我。
我慌得把这阵子做的坏事全想了一遍。
为了给李行舟治病,卖了十来个生子丸,七十壶金枪不倒药。
其实都是梨汁甘草熬的糖丸子。
他们押着我,把我包袱倒出来,里头丸药散了一地。
他们看也不看,只瞧见另一张银票,眼睛一亮。
被我连累的,除了绸缎店的蔡家两口子,还有那个栽进泥坑摔了腿,没跑远的憨棍。
两口子交了保金,又是做生意的老实人,没吃苦头放了出去。
憨棍就倒霉了,就因为被蔡家两口子顺口指认,官老爷又疑心他是我同伙,两罪并罚比我多挨了十棍。
「李家报了官,说你今日在门口攀扯诬陷。
「李夫人心善,信了你一个孤女的话,接你进府你却动了歪心思。
「既然钱追回来了,人家说不追究了,你与同伙各打十棍,小惩大诫。」
真狠啊。
结了前仇,李夫人再也不怕我乱说李行舟的事了。
蔡家两口子还是不信我会偷钱。
蔡娘子见打得重,怕出人命,掏腰包垫了药费,雇了辆牛车,把我和昏迷的憨棍一并送回金家村治伤。
路上她叹了口气,把我的头发捋到耳后:
「太欺负人了。
「姑娘,不怨你,我信你。」
我不肯说话,也不肯抬头。
只把脸泡在眼泪里,蜇得脸发痛。
只是死死咬着身下的被子,生怕哭出声。
我以为爱看热闹村民都会过来嘲笑我,笑我被雁啄瞎了眼,笑我痴心飞上枝头却摔折了腿。
可是没人笑。
「怪可怜的,爹那个样子,娘又死得早。
「来个人么,说两句好话,她就当了真。」
相信我,比怨我还叫我内疚。
可怜我,比笑我还叫我难受。
夜深了,人散了,陈大夫在外头睡着了。
只剩我和憨棍,腿上的伤一到晚上又疼又热,稍一动弹就疼得龇牙咧嘴。
「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会连累你多挨十棍,你跟他们说了吗?说你不认识我。」
憨棍疼得连说话也打颤,恨恨道:
「说了,他们、他们问主谋是谁。
「我一急就磕巴,说我我我……」
……
难道是我劝得他良心发现,就把罪名揽下来了?
我心里一阵感动。
「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
「可他们没听我说完,就开始打了。」
……
「是我对不住你。」
「你跟他们有什么仇?他们要这么对你?」
……
没仇,有恩。
憨棍想了想,叹了口气:
「有恩还打你,那这个叫李行舟的很坏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4章
捡到李行舟,是半年前,我去摘草药熬糖丸子的路上。
天色很晚了,看到李无忧的时候,我还以为看到了勾魂的艳鬼,吓得我险些扔了手中的镰刀。
他说自己被大夫人暗害,踩了兽夹,恐怕伤到了骨头。
李无忧瞧见我在花草中挑拣,又看见我背上的药篓子,便笑道:
「小娘子,瞧你在摘草药,你是医女吧?」
不是。
我要是医女就好啦。
那我娘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七岁那年,我娘病得还剩最后一口气时,叫我不要学我爹招摇撞骗,要踏踏实实地挣钱养活自己。
可她死得太早了,还没教我什么叫脚踏实地地挣钱。
而两年前,我爹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时,只叹自己骗术不精,愿赌服输,要我发誓把家学发扬光大。
见我不吭声不接茬,我爹伸手去够床头的柳条,要像平常那样打得我满屋乱爬。
我哆哆嗦嗦护着头。
那一柳条到底没抽下来,因为我爹摸到柳条就死了。
留下一个十四岁的我。
不知该听我娘的,还是听我爹的。
我想,那我就熬糖丸子骗人吧。
好歹糖丸子是我踏踏实实熬的,但又确实不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