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前燕(9)
裴崖面不改色:
「嗯。」
「你嗯什么?」
「嫂嫂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气,明明句句有回应,为什么还是那么气?
我憋着一口气钻回地道,老老实实爬过去。
又过了许久,我终于从桃树根下钻了出来。
憋死我了,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盗墓贼的。
干一行,恨一行!
爬了那么几里路,我居然出城了。
耳边流水淙淙,肩上落英缤纷,倒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地上有一串鞋印,若隐若现,延伸融入暮色里。
「咚咚。」
远处万佛寺暮鼓响起,裴崖抬头看看天色。
晚霞披肩,暮光笼罩,关城门的时间到了。
「我们回不去,就在郊外宿一夜吧。」
「我和你?」
「嗯。」
他卷起衣袖,弯腰拾柴,翩翩君子,纤尘不染。
「晚霞行千里,今夜不落雨。」
「我们明日循着这串鞋印寻人便是。」
我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反正已经浑身是泥,多沾沾也不碍事。
裴崖瞥了我一眼,许是懒得,也没多说我姿势不雅。
夜幕很快降临。
篝火点起,我们围着火而坐,就像当时灵堂里,我们围着火而跪一般。
火光在裴崖脸上跳动,裴崖如静水沉璧,安静温和。
我托腮看他。
我那死鬼丈夫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知性子是否也如他一般沉静。
这么想着,我竟不自觉出声了。
「夫君是不是也如你一般?」
裴崖一愣,转而露出无奈的笑容:
「对妻子如何我不知道,对兄弟他是极好的。」
「好衣裳他会给我穿,难得吃到的食物他会给我先尝,他总说自己是哥哥,该让着我。」
他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
「但他是监斩官,多少带点杀气,和我的脾性不可能完全相同。」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管刑罚的,怪不得信神棍的话,要娶个福气大的。
「可惜……」
他举首遥望夜幕。
「这一次,他死得冤。」
初春的夜风携着孟冬的微寒吹来,我蜷成一团,不自觉地往裴崖那儿缩。
裴崖似乎没有察觉,用木棍撩拨火舌。
剪影般的远山后忽然传来几声狼嚎。
心脏倏地跳得厉害,许是身体本能,我浑身发抖,缩得更紧。
心跳声在又一次狼嚎后吞没了我的理智。
燕语怕狼。
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吓得一个激灵,踉跄着摔倒在地。
裴崖收回手:
「你怎么了?」
狼嚎又起,我爬起来抓住他的衣襟,撞进他的怀里。
完美诠释了何为抖如筛糠。
裴崖像是思考了许久,才一下一下拍打我的后背。
「不怕,这里没有羊,狼不会来的。」
我听到一阵窸窣声响,暖热笼身。
我抓紧那件披在身上的东西,摩挲两下,认出这是裴崖的外裳。
狼嚎明明那么远,身体的恐惧却如巨石逼近,越来越压抑。
身上的旧伤口火辣辣,被狼撕咬的感觉不知从哪儿钻入脑海。
裴崖捂住我的耳朵,把我拥入怀中。
狼嚎离我的耳朵越来越远,心跳声却越来越清晰。
我抓紧他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往他怀里钻。
良久,狼嚎终于散去,我也渐渐缓过劲来。
裴崖尝试着将我推开,我吓得猛地扒拉住他,就差没双手双脚把他捆个严实。
「我只是……去拾些柴火……」
声音不对劲。
睁开眼,我才发现自己把他勒得面红耳赤。
我赶紧松开他。
他一个趔趄,咳得昏天黑地。
我被自己吓哭了:
「你走远了,再不回来怎么办?你不会钻地道回去扔下我一个人吧?」
裴崖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出声安抚道:
「我念诗给你听,这样你就知道我没有走远了。」
裴崖拉开我扯住他衣角的手,寻了个最近的坡捡柴。
「天上飞,水里游,暗种庙中留。」
「不语殿,烟花楼,游魂不须愁。」
娘的,现在什么地方?念的什么鬼诗?
我缩在篝火旁,盯着他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下去。
第13章
醒来时篝火未灭,直起身,身上滑下裴崖的青衫。
我倏地坐起来,瞧见裴崖坐得端正,还在撩拨火舌。
他没看我,递了张丝帕过来。
「去溪边洗洗。」
淡淡的疏离,好似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我拿过丝帕道了谢,到小溪边洗漱完毕,循着鞋印往前走。
我根据脚尖朝向的细微角度辨别了小半时辰,终于寻到了鞋印的终极地点——
烟雨楼。
好家伙,出城地道虚晃一枪,现在晃回城里了。
我没多想,大摇大摆走进去。
衣袖忽然被拉住,我回头,瞧见裴崖面色羞赧,犹豫不前。
「嫂嫂你去,等我叫人来。」
还没等他走出两步,一缕缕香风直接将我们包围起来。
为首的妖艳女子拿起小扇,挑起我的下巴:
「这位夫人,烟雨楼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哦。」
我拉过裴崖往前一扯:
「我不进去,只带小叔来开开眼,」
「姑娘,麻烦你好生伺候我小叔,他还是个花苞。」
我笑着拍拍裴崖的肩膀,对上他惊异的眼神:
「小叔好好享受,我等会儿就来。」
「嫂嫂!」
我无视裴崖的呼唤,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