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221)
梁惇不算古板,甚至在闻淙要娶诃息为时他说了几句好话。可今日见诃息这般喝酒也不由皱眉,只觉得色然女人就是色然女人,不免太爱憎分明、不懂礼法,在这等场合也不曾给陛下一个面子。
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宅心仁厚,并不同她计较。若换成先前那位陛下……唉,只怕这位色然出身的皇后娘娘便要作第二个饮澧宫夫人了。
宫女上前送了最后一道酒菜,走到他身侧时忽而小声问一句:
“梁大人,小梁大人的玫瑰酒可要迟些上?这热酒冷了便太烈了。”
宫女这样一说,他方才恍然想到,宴青方才说自己微醺、出去吹风,竟到此时还未回来。他只怕梁宴青第一次出席宫内筵席出什么差池,便起身离席,到外面寻找。
“梁大人何去?”程昱问道。
“寻宴青去,怕他喝多了酒迷了路。”梁惇回答。
程昱转过视线,不由自主又看向屏风后的那位襄王殿下。他应当醒了,白纱后的人影似是坐起身来了,却一动不动的。一个宫女端着一只托盘走入屏风之后。
“香兰?”辛晚楼认出来人。
香兰微微屈膝,说道:“姑娘,我们殿下特意叮嘱,所有东西都让奴婢来送。六殿下见过奴婢,或许比旁人来送好些。”
她站在沈羡亭面前,沈羡亭仰头呆滞地看着她。香兰示意自己手中的东西,说道:“其他大人的都是玫瑰酒,殿下想着六殿下服药沾不了酒,特意换作——”
她猛然愣住,发丝霎时滑落于肩。
辛晚楼大惊失色,朝沈羡亭扑过去。却见沈羡亭忽而拔下香兰头上金簪,锐利的尖端直往自己喉间去——
辛晚楼猛然上前,飞快夺下他手中簪子。那金簪还没插破他的喉咙,却已在他颈上刺出一个血洞,她抬手一抢,簪子的尖端在他脖子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沈羡亭凄惨至极地尖叫一声,席上众人连带闻淙都猛然一惊。堂外的焰火恰在此时轰然炸裂,此起彼伏绚丽的轰鸣中,他长长的惨叫被尽数淹没,听不分明。
*****
“克妻?”
梁惇转至太和殿后方,在一处黑暗的阴影里,忽而听到这一句。
那是一个女人,正站在一个高挑的男人面前。两人的衣着与模样他俱看不清楚,却能从声音里听出是个年轻而熟悉的女人。
“我怎会相信这些呢?我本就不信命。”
竹影窸窣,那女人忽而迎上,可那男人向后退却一步。
“你嫌弃我吗?嫌弃我哥哥要将我嫁给旁人?你是嫌弃我的吧?”
那男子似在黑暗里摇了摇头,他语意惶急、不住辩解,可他低沉的音色在黑夜的寂静淹没下去,梁惇听不分明。
那女人仍旧上前,趁他还未后退便紧紧抱住他。
“可你本就是我爹爹替我选的夫婿——若没那些事,兴许我早就嫁给你了。我对你的心,你到现在还看不出吗?”
女人紧紧贴在男人怀中,双手环抱住他的身体。而他的背影忽而透出几分迟疑,许久,才缓缓回抱那个女人。
“我便知道……你也对我有那份心,”女人缓缓说,“宴青,我是爱你的。”
这两个字令梁惇神情大骇,而他背后的烟火恰如其分地升入天空。“啪”的一声,火光在天际炸开,此地一个瞬时亮如白昼。
梁惇想跑,却已无处躲藏了,在这片刻的明亮中忽而对上了梁宴青怀中那女人的眼——
昭华殿下。
梁惇大惊失色,焰火恰在此时熄灭,三人一同,又藏身于这秘而不宣的黑夜之中。
*
焰火散去,那巨大的声响已无法掩盖沈羡亭撕心裂肺的哭号,辛晚楼握着金簪,吓得腿都软了,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地上。
解休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按住沈羡亭颈上流血的伤口。屏风外的宫人闯进来,同他一并将沈羡亭摁住。
他平日里那般奄奄一息,此时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四个年轻的内监都不曾按住他。他歇斯底里地挣扎,口中不住喊道:
“不要……不要!不要——”
他愈挣扎,颈上的伤口就崩出愈多的血。解休死命按着那处伤口,鲜血自他指缝间透出来。
一个内监忽然捂住他的嘴,将那哭号都堵在他口中。沈羡亭的双眼猛然瞪大,挣扎停顿片刻,一时又变得比方才更剧烈。
他的眸子惊恐地大睁着,已然吓到极限,拼死一搏一般在几人手中挣扎。解休已按不住他,那个小内监也松开捂着他嘴的手,他崩溃至此,口中说的却是:
“杀了我……你杀了我——”
他无意识的哭喊声忽而断在口中,乃是辛晚楼猛然起身,趁他偏头,一掌劈在他颈后,在他说出更难以挽回的话之前打晕了他。
沈羡亭蓦地安静下来,辛晚楼沾着满身血走出屏风,立刻在闻淙面前跪下,说道:
“襄王殿下病重,胡言乱语、冲撞陛下,”她跪下磕头,说道,“恳请陛下看在他生病的份上……谅解他吧——”
闻淙蹙眉片刻,看着她身上的血迹,只说:“怎么还弄出这么多血?”
陛下千秋宴上见了血光,本就是大凶之兆。辛晚楼听后心里一紧,一颗心吊起来。
“叫太医院的董敬过来,去偏殿候着,”闻淙嘱咐道,“将襄王殿下挪到偏殿去。”
他似乎并不打算对方才情状有什么责罚,辛晚楼心下暗暗吃惊。闻淙只叹息一声,说道:“是朕任性了,非要叫六殿下来。他病得厉害,朕不怪他。”
解休此时又抱着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人是严严实实地裹在裘衣里了,可走一步便滴一步的血,几个宫女连忙跟在后头细细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