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13)
我放下筷子:「妈,我去洗碗了。」
我妈说:「不用,你去写卷子吧。妈来洗。」
水声哗哗,洗碗池边动静巨大。
我忍不住开口:「省着点,水费还没交。」
我妈妈置若罔闻,还在放水。
水声里夹杂着几声干呕,我冲了过去。
洗碗池边,还贴着写公式的纸条。
暗沉的血溅在那些便利贴上,她呕血了。
她抹了一把脸:「没关系,我……」
「去医院!」我关上水龙头,「去急诊!」
我们又一次出现在急诊。
医生说靶向药物并没有让她的病情好转。
化疗的作用没有想象中好。
他还是建议我们找专家会诊,制定手术方案。
尽管这昂贵,且具有风险。
医生问我们会考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妈抢着说不会。
我们离开医院,手牵手回家。
我的妈妈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她忽然问我:「你学得怎么样?」
我说:「模拟卷考九十。」
她有意逗我开心:「哟,进步这么大呀?」
我说:「满分是一百五。」
我妈妈凝住笑容,眼眶通红,没再说话。
她不知道满分是一百五。
我的妈妈,她根本就没有受教育的机会。
我心里一悲,想起她的病。
我忍不住提起:「其实可以试一试那个什么药。」
她小声说:「没钱嘛。」
我马上反驳她:「又不是弄不到钱!」
「你从哪里弄钱?」
「反正我十八了,我可以去……」
——啪!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咬紧牙关,竭尽全力甩我一巴掌:「你给我去读书!」
妈妈没有力气,这巴掌轻飘飘的,力道陌生。
街道人来人往,小车川流不息,音响唱着恭喜,街道热闹非凡。
世界真大,小人物的悲欢,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我妈妈的眼底满是悔恨:「别学我,青青。妈是家里没钱读书。」
她慢慢靠近我,试着把下巴搁在我肩上。
瘦削又温暖的身躯在我怀中颤抖着,我抬起手,轻拍她的脊背。
黄雨薇说得没错,我真的还在长个头。
现在的我,长得比妈妈还高,躲在怀里的那个人,变成了她。
她说:「对不起,妈为了省钱,退了你的车票。」
这句迟了几年的道歉,终于没有湮没在沉默的饭桌上,而被她说出口。
这句道歉,我等了好久,我等了好久。
我开始哽咽,语无伦次地哀求她:「妈妈,不要、不要死!不要死!」
我可能是在哀求她,也可能是在哀求老天。
雪渐渐地大起来,我们站在除夕的雪夜里,抱头痛哭,不知归处。
过完年,接着就要开学了。
寒假最后一天,黄雨薇喊我去她家。
她给我放了一部电影,叫《垫底辣妹》。
不良少女发奋图强,考上了名校。
电影结束,黄雨薇说:「开学考和补考都要加油哦。」
我嗤之以鼻:「黄老师,电影是经过艺术加工的。」
她耐心地告诉我:「但它是根据现实改编的。
「这部电影的原型考上名校时已经三十四岁,你才十八岁。」
我下意识反驳:「我不考大学,毕业了直接工作。」
她问我:「你将来想当什么?」
我说:「伟人。」
她说:「你说实话。」
我迟疑:「富人。」
她瞪我:「正经点。」
我说:「律师。」
她问:「为什么是律师?」
我没有吭声。
黄雨薇拍拍我肩膀:
「要七点了,我送你去周老师家。」
我在周应槐家做考前温习。
他说:「没问题了,应该能及格。」
我惴惴不安,又翻了错题本。
开学的第一天就要考试,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
既是开学考,也算作整个二月的月考。
为的是提醒学生抓紧学习,不要在假期太怠惰。
这还是我头一次这么重视开学考。
「草木杯」现场作文初赛的时间在二月末。
开学考的成绩,决定我能不能去。
如果我的数学还是老调重弹,学校不会让我请假。
所以,我起码要让数学考上九十。
我低头打草稿:「周老师,我以前觉得考前通宵的人很傻。」
周应槐在阅卷:「哦?现在呢?」
我猛地抬起头,向他展示我硕大的黑眼圈:「现在这样。」
他轻笑一声,扶了扶镜框。
第16章
开学的第一天,就是月考。
走出考场的时候,我长吁了一口气。
周应槐问:「感觉如何?」
我说:「把所有会写的都写了。」
他说:「不会写的呢?」
我想了想:「先写解,再抄题干,套公式。」
他笑了:「不错,挺机灵。」
放榜的前一天晚上,我前所未有地失眠了。
公告栏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学校不公示成绩,但会公示所有人的排名。
文科和理科的排名是分开的。
我开始从后往前看,从倒数八百名开始数。
八百、七百、六百……
过去我常在六百名开外徘徊,今天却没有。
我的文科不错,是数学差。
这次恶补了弱项,我的排名一定会涨。
我预计自己会考到四百名左右。
六百、五百、四百……
人潮推着我向前挤,我看见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