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17)
显影液里慢慢浮现出礼堂的穹顶,忽然有个模糊身影闯入画面边缘。洛晴凑近看,相纸上洇开一小片水渍——是她鬓角滴落的汗。
“第十三次。”
低沉的男声惊得她碰翻显影盘,相纸像受伤的蝴蝶纷纷坠入药水。宋惟舟倚在门框上,白衬衫挽到手肘,小臂血管在红光下像蜿蜒的蓝紫色河流。
洛晴慌忙去捞照片,手腕却被握住。宋惟舟的指尖有松节油的味道,“显影过度了。”
他抽走镊子,将报废的相纸扔进回收桶,“你从上周三开始,每天下午四点十五分来这里冲洗照片。”
她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特聘讲师证件。上周新闻系确实说要请知名校友指导实践课,可她没想到会是宋氏集团的公子哥。
“这是偷窥。”洛晴抽回手,马尾扫过他的腕表。表盘泛着幽蓝的光,秒针走动声在密闭空间格外清晰。
宋惟舟轻笑一声,喉结在红光中滚动:“新闻系大三学生洛晴,上周在校报发表的《光影中的正义》里说——”他忽然逼近,呼吸扫过她颤抖的睫毛,“摄影是凝视的艺术。”
暗室突然陷入黑暗。老旧的电路发出哀鸣,洛晴的后腰撞上工作台。显影液的酸涩里混入雪松香,是宋惟舟外套的味道。
“别动。”温热的手掌护住她的后脑,“电路总闸在门口。”
他的腕表贴着她耳垂,齿轮转动的震颤顺着颈动脉蔓延。洛晴数到第七次心跳时,宋惟舟突然说:“你总在拍空镜头。”
黑暗中传来金属碰撞声,洛晴感觉锁骨一凉。宋惟舟将什么东西塞进她领口,“下次试试拍人像。”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她看清掌心的黄铜镜头盖,内侧刻着"SWZ 2014"。通风扇将他的低语吹散在化学药剂的气息里:"“比如我。”
蝉鸣撕开盛夏的午后,洛晴在图书馆查到那枚镜头盖的来历。2014年索契冬奥会指定镜头,全球限量99套。她指尖扫过宋惟舟的借书卡记录,《论犯罪现场的摄影取证》的编码在指尖发烫。
水房蒸汽氤氲了镜片,洛晴擦去水雾时,看见宋惟舟站在梧桐树下。他举着徕卡M10对准新闻社的窗户,黑色镜头像沉默的眼睛。
那是她常坐的位置。
“宋老师是在偷拍女学生?”洛晴把冰镇酸梅汤放在石桌上,玻璃杯外壁的水珠滚落,在宋惟舟的素描本上洇开一朵墨花。
素描本里全是她的侧影:趴在窗边打盹时翘起的发梢,辩论赛上挥动的手臂,甚至上周三暗室里抢救照片时皱起的鼻尖。最新一页是她在水房擦拭眼镜的模样,铅笔阴影温柔地抚过锁骨。
“我在练习捕捉瞬间。”宋惟舟合上素描本,金属环扣发出轻响,"就像你说的,摄影是凝视的艺术。”
蝉突然集体噤声。洛晴看见他喉结上的小痣随着吞咽滚动,和素描本某页她耳后的痣位置相同。酸梅汤的冰块裂开细纹,她慌忙去擦溅出的汁液,指尖蹭过宋惟舟的虎口。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掌纹里的铅笔灰染上她腕内侧的皮肤,“今晚天文馆有英仙座流星雨。”腕表的蓝光映在他瞳孔里,“要不要来验证你的星轨拍摄理论?”
暮色漫过图书馆的穹顶时,洛晴在器材室发现那台哈苏503CW。取景器里残留着松节油的气息,对焦屏上贴着小字条:19:30,东门。
出租车后座堆着三脚架和星野赤道仪,宋惟舟的体温透过真皮座椅传来。洛晴数着他解说的天文术语,忽然发现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露出锁骨下一道淡粉色的疤。
天文台的圆顶缓缓开启,夜风裹挟着星尘灌进来。宋惟舟调试赤道仪时,后颈的汗珠滚进衬衫领口。洛晴隔着取景器看他被星光勾勒的轮廓,忽然想起暗室里他说"比如我"时的气音。
“你知道流星其实是宇宙的眼泪吗?”宋惟舟突然转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镜头,"它们在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愿望。”
洛晴按下快门的瞬间,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鹅座。二十五秒的曝光时间里,她听见宋惟舟说:“三年前我在巴黎拍过最亮的火流星,但它美不过此刻取景器里的星光。”
后来冲洗出来的照片上,除了银河还有宋惟舟睫毛的投影,像蝴蝶停驻在胶片边缘。这张名为《星吻》的作品,此刻正锁在云顶画廊最深的保险柜里,标签上写着: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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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晴出院那日,云层漏下一缕稀薄的阳光。她望着停在路边的迈巴赫,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宋惟舟轮廓分明的侧脸。
“带你去个地方。”他不由分说把她塞进后座。
车停在老城区巷口时,洛晴闻到熟悉的姜撞奶香气。斑驳的"陈记糖水"招牌下,穿花衬衫的阿婆正在收晾晒的龙眼干。
“两碗凤凰奶糊。”宋惟舟用粤语说,“一碗多姜汁。”
洛晴指尖颤了颤。大二那年每次生理期,窗边座位总会莫名出现加辣的姜撞奶。她一直以为是暗恋她的学弟,直到某次瞥见柜台后闪过的黑风衣衣角。
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响,宋惟舟将自己那碗推过来:“你爱的双皮奶卖完了。”
洛晴舀起奶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阿婆忽然凑过来打量宋惟舟:“后生仔系咪以前日日来帮衬?有年落雹都见你企门口。”
宋惟舟耳尖泛红,低头摆弄蝴蝶刀。刀柄镶嵌的蓝宝石,与洛晴枕边的鸢尾胸针如出一辙。
巷尾传来悠扬的粤剧声,洛晴跟着哼起《帝女花》。这是外婆生前最爱的曲子,此刻从宋惟舟手机里传出,竟是她大三时在校园戏剧节反串的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