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陌生人[悬疑](139)
他拽住了我,让我不要再说。
他的妻子彻底呆住了。
周围熟识的同学和老师也呆住了。
只有我鲜活生动地向他们描述这是一场和基因,和选择,和命运相关的手术,我曾经命悬一线,我曾经每天使用三四种止痛药才能在连绵的病痛中缓口气。
此刻我遭受的辱骂,和这些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
我转过头看向他,平静地说:“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在意,您何必替我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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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我拿着医院开的性别鉴定证明去更改了我的身份证。
在二十一岁那年,我终于成为一个女孩子。
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我还会下意识地去抚摸腿间曾经的缀物,还会不自觉地走向男厕所,也更喜欢雌雄莫辨的装扮。
女生们无法认同我,男生们也无法把我当女生看。
有不怀好意的男同学试图以恋爱为借口窥视我经过改造的身体,也有双性恋们替我遗憾,若是我能保留半男半女的状态,岂不是在这个圈内大杀四方?
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只有我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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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妻子也是变态之一。
她依旧认定我和她亲爱的丈夫有染,试图以她认定的“果”找出并不存在的“因”。
尤其我变成了女生,在她眼里我更具备作案工具。
除了不停视奸我,她还会换小号在网上造谣咒骂,把我的个人信息广而播之。
但凡我找到一份兼职工作,没多久我的过往就成了人尽皆知的谈资,我只能卷铺盖走人。
我并未找她麻烦,或者找他诉苦。
反倒是他心怀歉疚,总想用各种方法补偿我,我尽数拒绝,再也不肯与他发生任何交集。
我毕业前找工作时,他的妻子更是殚精竭虑,只要我出现在某家医院面试,她总能找上门去闹。
我承认我当时动了杀意。
或者说,要不是他那张温润含笑的脸总在我脑海里萦绕,压制了我骨血里的暴虐因子,我杀死的第一个人应该是她。
我索性离开了那座城市,跑到外地找了家养老院干起了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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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我攒了些本钱,成立了一家专门提供护理服务的劳务公司。
我有了些钱,但并不快乐。
我在福利院时被人欺负,在中学时被人欺负 ,在大学时依旧被人欺负,后来终于做回女人,还是被人欺负。
所以我人生的主题只能是“被欺负”吗?
我也试图去找过亲生父母,然而茫茫人海,觅而不得。
我再度恢复为人形茧子,里面窝藏着怨恨、仇视、自怜、自卑,这些该死的玩意被躁动的鲜血包裹着,我要花费极大的精力才能按耐住爆发。
我亲爱的妹妹,我本来是有机会做个普通人的。
是的,我不想做好人,也不想做坏人,我只想做个虽不快乐但还能活着的普通人。
即便如此浅薄的愿望,老天爷也没让我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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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的第三年,我得知他得了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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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视奸他们夫妻的生活是唯一让我感到开心的事情。
我瞧着他的妻子一遍遍在朋友圈发布他们恩爱的证据……他被迫出镜的脸,脸上硬挤出来的笑,还有一看就知道是他妻子买来的花束,以及充满爱意表达的红包金额等等,这些细节会让我感到嫉妒或者伤心吗?
当然不会。
我甚至不爱他,我只是爱那个瞬间的,站在树下的,眉目温润含笑的他。
这个瞬间看似已成为过往,可我愿意为这一瞬的动心奉献我极其有限的、全部的、保真的善良。
当我发现他的妻子连续三天没有在朋友圈秀恩爱,我敏锐地发觉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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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一个女人如此强烈疯狂地表现出对丈夫的占有欲、所有权,是应当真心爱他的。
可他的妻子在他确诊后立马提出了离婚,丝毫不愿意把生命浪费在一个马上就要死去的人。
所以,人性是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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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穿着护工的制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震惊不已,然后求我离开。
我知道他不愿我看到他虚弱可怜的一幕,但我就喜欢看。
我是个被命运之手胡乱造出来的畸形,若有人在我面前也不得不忍受、经历、哀叹命运对他的不公,我焦灼狂躁的心会得到一点点抚慰。
绝症患者是最佳表演人选。
而他是我快乐的“启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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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他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当着他的面专业地表现出我的护理能力,让他在化疗期间、癌痛发作时感受到最大程度的舒适。可背地里我总在他睡着时,仔仔细细用眼神描摹他因为病痛紧皱的眉头,蜷缩的四肢,以及咬紧牙关时下陷的脸颊。
这是怎么样的一具人体啊?
我好似看到了命运的车轮在他身上缓慢且仔细碾压过去的痕迹,这种不可抵抗的,无法避免的,永远不能说不的滋味,让我感同身受,又食之入髓。
他得的是胰腺癌,癌中之癌。发展快,死得快,也死得痛。
在我照顾他第三个月时,他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只能靠营养液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一天夜里,他用仅剩的力气握住我的手,他说他想现在立马去死。
我佯装震怒,说医生还在想办法,让他不要放弃自己。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话像抛向灰烬的烟头,暗淡静寂的灰烬下面藏着一触即发的星火……他说出来的一瞬间,我隐秘的快乐之源沸腾了,我的双手兴奋地发麻,瞬间想出好几种让他迅速死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