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78)
他说得很慢,似是在回忆。
半个时辰后,阿命询问完所有的时间,地点以及这期间犯下的杀人案。
桩桩件件,每一项单拎出来都是杀头的罪名。
庆愿与他的交易便清晰地跃然纸上。
终于,范享贵交代完毕。
下一刻,他却看见坐在凳子上的女人,将记录她与庆愿所有交易的纸张拎到烛火下,烧了个一干二净。
范享贵愕然,正当以为她要有动作时,却看她玩味地笑道:“你若想活命,这证词便不能全都交代了,应该按我说得去做。”
范享贵立时握住栏杆,震惊之余,却不免压低声音嘶吼道:“你要保我?”
阿命拎起笔墨,在牢房内踱步,脑海中所有细节转动得飞快。
“要想留一命,便不能说你受她吩咐,应该说她杀你全家上下几百口,逼迫你前往九江,暗桩这一类更不要交代,你要把自己摘得干净,所有得罪责全都挪到她头上,你才能脱罪。
至于庆愿的诸多信息,你只透露些无关紧要,其他的不要说,我会保你,这点你放心。”
范享贵瞳孔骤缩,喃喃道:“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阿命负手而立,淡淡道:“我是一把锋利的刀,但是一旦主人得到让他欣喜的果实,你觉得,我这把刀还有用武之地吗?”
火苗映在女人死寂的瞳孔中,却透出几分狠戾,“皇帝不和庆愿斗下去,朝堂上焉有我的活路?同样,范享贵,你若是不听命于我,你的活路又在哪?”
范享贵被这话刺得里外里惊寒一片。
他只感觉彻骨的凄寒,半晌后,他从失语中回过神,“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庆愿在京城的染坊生意,她淮安府的天大家资,我要分一杯羹,你做得好,我给你改名换姓,替你报范家灭口之仇,做不好,我也会送你去北元经营,天高海阔,总有你的生路。”
“范享贵,你敢不敢,为你自己的生路博一次?”
女人轻声言语,可她在转头的瞬间,范享贵却看到她眸中烧得正盛的野心。
这是何等的筹谋算计。
她虽是一把刀,却并不为皇帝奔走,她只为她自己。
只为月阿命。
范享贵呼吸急促起来。
他想活,拼了命也想活,只要让他活,他无所谓改名换姓,无所谓在北元还是南魏,他只要一条生路。
第36章
昏暗的牢房内,范享贵眸中猩红一片,他嘶哑道:“我答应你,我了解庆愿手下的产业,我还有价值!”
女人拨弄着牢房的烛火,声音缥缈如烟,“但是你得知道,如果背叛我,我尚且能全身而退,可你却再无生还之力......范享贵,你得清楚,能救你的,能让你活下去,从始至终都只有我。”
闻言,中年男子毫不犹豫地在地上磕起头,怦然作响间,他的额头很快磕出血痕。
阿命俯视着他的奴颜婢膝,近乎是施舍般道:“三日后,你会有一个结果,起来吧。”
说罢,她低头在审讯草案中快动笔写着什么。
范享贵立时停住动作,跪在地上颤抖着,偷偷抬头去瞧她,看她时而思索,时而思虑,应是在盘算如何将他摘出去。
细思极恐,峰回路转。
范享贵只感觉骨头缝里冒出的寒意几乎快将他冻住,他脱力般地将头抵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呢喃着“多谢大人恩典......多谢大人恩典......”
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
。
马国安和田超杰再次见到阿命,已经是两个时辰后,女人执笔,面色平静地从牢房内走出。
她将那审讯记录扔给二人,缓缓摇头:“证据不够,要想彻底拿到庆愿的把柄,只怕还要回京再审一审这范享贵。”
田超杰不疑有他,紧忙问道:“大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阿命盘算着处理九江事务需要的时间,以及向皇帝请命的时间,这至少要一个月。
她叹了口气:“至少一个月,文太原三人已翻案,还得等皇上对孟泰几人的处置。”
孟泰和苏思年都是地方高官,却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这次朝中谁来作保他都是必死无疑。
李有才突然来报:“大人,孟泰想见您。”
阿命瞥了眼他:“告诉他,明日我去见他,
让他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没交代。”
李有才心里一凛,立时作揖应承下来,转身小跑着去往关押孟泰和苏思年的牢房。
三人遂从司狱司中离开。
阿命回到驿站的客房,呼硕正在屋内等候,见她来了连忙起身道:“将军,铁木尔大哥要出发了。”
阿命心里记挂着这事,从衣柜里翻腾出一个小匣子,跟着呼硕前往城门处。
。
城门处的车马和镖局安静地等候,乔氏坐在马车上,哄着哭嚎不已的婴儿,铁木尔则站在马车不远处,时不时踮起脚尖瞭望着。
喧闹声夹杂着来去匆匆的人流,众生百态,铁木尔无暇顾及,只是有些执拗地看向一个方向,满怀期待。
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①
铁木尔生来便是颠沛流离,潜入南魏之后,从乔氏那处习得这句诗。
经年已过,她大业未成,他又要驶向远方。
他想到很多年前,浑都萨满唱神死去的那个冬日。
浑都是长生天选定的大祭司。
他是传承最完整的神官,是通宵古今的萨满,也是最得索伦部爱戴的长者。
那时的铁木尔刚刚19岁,自幼无父无母的他早已习惯离别,却没想到收养他的浑都会突然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