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79)
浑都将他养育成人,是他的再生父母,会经常抚着他蓄起的长发,夸赞他忠实善良,夸赞他是他最爱的孩子......
铁木尔很想念浑都。
他做到了浑都的嘱托,护卫阿命身侧,助她征服天下。
浑都要她一直向着远方走,永远不要回头。
于是铁木尔便按照他说的,永远陪伴着阿命走向远方。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②
铁木尔孤身潜伏南魏三年,这一次又要离开,他不想再沉默着远行,他想和阿命说些心里话。
街道尽头处,两道人影打马赶来。
女子的身形极为惹眼,她驾着马匹冲散人群,先于呼硕翻身下马赶到他面前。
阿命握了握手心里的汗,用余光去看远处的马车,拉着铁木尔走得再远些躲在树下。
风吹过树梢,被吹动的树枝泠泠作响,马儿们在一旁打着响儿,马蹄踏踏,躁动不安。
铁木尔站定,用北元语亲切地唤道:“萨仁,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
他的双眼如此温暖,带着独属于亲人间的关怀。
阿命触及他的目光,软下声音:“大哥,靖虏有娜木在,我与你们相见的日子不会太晚。”
铁木尔闻言侧过头,抿着唇沉默下来。
她说不会太晚。
十年前,她前往喀尔喀部军队征战时她如此说,三年前,他动身离开北元时,她也是这般说。
可岁月在消逝,逝去的时光不会再回头,她与他的青葱岁月只在权力场上留下不为人知的划痕。
而他们,记挂着彼此,却始终无法安宁。
男人沉默的眸子染上几分湿润。
阿命将怀里的匣子塞进他手里,咽下心底涌起的酸涩,缓缓道:“我做了一只檀木机关鸟,你给......侄儿玩吧。”
铁木尔接过来,千言万语化成一句笨拙的言语,“萨仁,我就你这么一个人亲人了,你要保重。”
阿命看着他,眼眶渐渐泛起红意,她低声道:“我对不起你,铁木尔,如果浑都阿爸在的话,至少你不会这么孤独。”
不会一个人奔走他乡,不会在娶妻生子时无人庆贺,而这些都是为了她,她心中一清二楚,也因此而愧疚。
铁木尔去摸匣子里的那只机关鸟,哽咽道:“萨仁,我一直想着你呢。”
早春的风硬如砂砾,刮在脸上又凉又疼。
阿命抬头看着铁木尔,见他用粗糙的大掌不停去抹面上的泪水,也无声地流起泪。
良久,她抬起手擦掉面上的泪,颤声道:“大哥,你要保重。”
铁木尔泪水流干,红着眼眶,终于是一抱拳:“将军,保重!”
他转身,大步前往马车的方向,呼硕拦住他,二人用力抱紧彼此,便背道而驰。
铁木尔骑上马儿,待车队行出城门时,他遥遥回头,与用力挥臂的阿命对视一眼,便转过身不再去看。
天涯有时尽,海角不知帆。
阿命站在原地,思绪随着铁木尔的离去而飘远。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阿命以为是上辈子的时候,她出生在北元宫墙内,处境如履薄冰,分外艰难。
那时的她年幼弱小,不知权力,不知世事,及至十四岁时在一众皇子皇女中崭露头角,至她于死地的危险纷至沓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的母妃。
母妃用她恶毒的眸光,磨好的利刃一齐刺进她的心脏,恨她为何不让路于大皇兄澈离牧歌。
浑都一命换一命,将她飘散在外的魂魄抢回来。
睁开双眼的那一刻,阿命想得不再是祈求母妃和父皇的青睐,而是站在顶峰。
她要站得高一些,她要权力,区区太子之位形如蝼蚁,是万万不够的,她要站得更高。
更高处,便是帝王。
可北元之外还有更大的天下。
她开始征战罗斯,可罗斯软弱无能,被她轻而易举拿下,于是罗斯纳入北元的版图。
可北元南部还有南魏,南齐,南梁,高丽等等。
区区北元,算什么呢?
她要站到最高处。
于是选中一个国家,只身入虎穴,她一定会成功。
她必须成功。
她此生,不为情爱,不为名利,只为能掌控他人生死。
多少人恨她无情无义,多少人咒她生不如死,多少人惧她杀人如麻,可她知道,她做得永远是对的。
高处不胜寒,杀到最后,只剩她一人,那又如何呢?
阿命站在城门处站了很久,久到手臂被风吹得发凉。
呼硕只好轻唤:“将军。”
阿命缓缓看向他,声音沙哑:“回去吧。”
一个人若是义无反顾向前走,终究不能奢求圆满,离别是世间常态,再见总会到来。
女人翻身上马,背影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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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叙正在值房内办公,天色将晚,房内已燃起烛火。
总督一职事务繁忙,皇帝虽派他任使职,并无常驻的打算,但这是了解地方民生和政策的好机会,季明叙忙起来没日没夜,顺手提点几个新晋的举人,将几个举人的花名册送回京城,以备日后晋升。
男人玄袍锦履,从桌案前起身,打算小憩片刻继续办公。
方行至小榻处,窗外便有人影闪过,季明叙倏地警觉,皱起眉迅速闪身至窗边,却见一道飞镖透过窗纸径直钉在房柱上。
飞镖钉着一封信。
季明叙心下惊异,见窗外人没了动作,似是已经消失,立刻上前拿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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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阿命在房中擦洗过身子,头上的发丝将将晾干时,季明叙径直破窗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