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日日思美人(147)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往前张望,只见远远有个人影正疾步往大门方向疾步而去。
眼见这背影眼熟,雪霁便一面提着灯照亮脚下路,一面赶忙快步追上。
前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越发加快了脚步。
雪霁急了,喊住她:“叶珏,是你么?你要往何处去?”
手里灯在摇曳,抬眼只见星月不明,眼前的人影叫夜色混沌成一团。
那人顿住了步子,却并不答话。
雪霁快步赶上去,在她身后停住急促的脚步。
“叶珏,”雪霁低声喊她,“我答应过殿下和哥哥,照顾好你。”
半晌无话,夜色将两个人立着的身影浓浓地描摹开来。
叶珏握紧了肩头的包袱,沉闷的声音散在夜风中。
“是叶珏辜负殿下与王妃,待他们归来,请你务必告知他们,叶珏会用余下的一生,为他们祈福。”
祈福?
自她这话中隐约读懂了些什么,雪霁一顿,愕然道:“你是要……”
叶珏转过身,素净苍白的脸在夜色里格外打眼。
分明是六月里,她却身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兜帽将她整个头牢牢罩住,唯余一张俏丽瘦削的脸展露在外。
雪霁借着微弱的灯,仔细瞧着她兜帽下的光景,却不见半根头发。
叶珏笑,落在她眼里却显得分外凄凉。
“雪霁姑娘,珍重。”
说罢,她便转身欲走。
雪霁急急地叫住她,“你为何非走不可?剃尽了长发,难不成真要当尼姑去了么?”
叶珏没有回头。
“我害死了一个人,我得为他赎罪。”
雪霁愣住了。
她默默看着叶珏在夜色深处的更深处越走越远,眼前不住浮现方才那一张冷白无血色的脸。她不知晓叶珏口中那个“害死的人”是谁,只觉得这夜色愈发孤寒,手脚冰凉,兀自愣神在原地站了许久。
*
六月十九,萧煦与云端宁终于抵达长息。
依旧是在雁声关外,他们的马车叫人拦下。
云端宁只觉得诡异无端,命运弄人。
这雁声关直与她有仇一般,从未叫她走顺过一遭。
掀开帘子看到车前的情景,云端宁皱了皱眉。
一人在前,约莫十多人整齐有序地跟在他身后,尽是长跪不起,阻拦住他们的去路。
云端宁不认得为首这人,萧煦却知晓得分明。
大学士沈复光之子沈昀之,清正俊逸,素有雅名。
“臣沈昀之,叩请齐王殿下归国。望殿下早登大宝,承继大统,振我长息千秋国祚!”
他身后众人也纷纷高声应和:“请殿下早登大宝!”
云端宁看见萧煦的眼底幽深一片。
先帝三子如今仅剩萧煦一人,帝位空悬,云端宁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萧煦御极,大盛便能得此助益,这是云端宁起初义无反顾嫁给他,最根本的缘由。
见萧煦不语,沈昀之重重叩了个头,响声连车上的云端宁都听得清楚。
他言辞恳切地扬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遗命属殿下御极。臣请殿下彰先帝圣威,拨乱反正,为百姓计!为天下计!”
“为百姓计!为天下计!”
萧煦并未答话,黑眸里藏着让人辩不清的情绪。半晌,只开口应了沈昀之求他入宫这一条。
跟着沈昀之进宫的一路上,云端宁与萧煦都很默契地不发一言。车内悄然凝结着静谧冷峭的气氛,阴恻恻地笼在云端宁身上,让她心烦意乱。
直至马车快要行入宫门时,云端宁看向身旁依旧沉默无言,闭目养神的萧煦,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
“在想什么?”
萧煦默了半晌,喉头上下滚动,闷声笑:“在想若你日后成了皇后,怕是更要觉得无趣。”
云端宁掀起车帘,将眼神搁向窗外。
“从前群臣总斥责我行事不端,未有公主之仪。不敢来同我言,便不停地写折子磋磨父皇,让父皇理应好生管束我云云。父皇虽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但却也从不曾驳斥他们。他同我说,那些朝臣有一点没说错,家国一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
萧煦看向她。
“我虽极厌弃那帮子朝臣,但见父皇因此不胜其扰,也是略收敛了些,沉寂了好一阵子,但上奏的折子仍旧不减反增。那时我便意识到,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我身在其位,便合该承受这些。既生在帝王家,便应当知晓,从无云端宁,只有大盛的云端宁;既得福星公主光芒护卫的荣耀,也当忍受其炙烤的煎熬。”
萧煦哑声一笑,“若他日也有数不尽的折子扰我,阿宁大可安心,我经得住这些磋磨。”
云端宁看着他的眸光复杂难言,而后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他搁在膝头的手。
“你可想好了?”
可想好了走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应下山雨欲来的惊涛骇浪,做许多事其实都不得自主的一国之主。
帝位尊荣,无上权柄。
那一条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九龙御路,九十九级玉阶下堆着的是万骨枯,是滔天血。
金銮殿里静候的,是吃人吸血的龙椅。
更何况如今的长息,早已今非昔比,再不复当年云端宁执意和亲而来时的强盛。恰如彼时大难之后的渚安,沧浪里行船,无人主导风波下的方向。
萧煦笑,向她点头。
“阿宁觉得,我还有退路么?”
“你当然有,”云端宁声线有些发颤,“随意寻个宗室旁支幼子,扶持他几年,便心安理得地甩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