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妖闻录(120)
她低估了眼前之人的狡诈,忽而嘲弄般地轻笑一声——
也是,能被符玄门那群死板的老头派来宫中与天地会那群老狐狸斡旋的人,心思能简单良善到哪里去?
从前是她疏漏了,只在意那鬼帝与赵家千金,竟忽略了能借用《古莽阜落图》找到魇妖行踪的陆子尧。
陆子尧后退一步,拱手作揖:“清月无尘,微臣不扰娘娘雅兴,先行告退了。”
随后便转身离去。
天色分明还未暗
江浸月抬头,扬着下巴看向陆子尧的背影从容,闲庭信步,渐行渐远,直至逐渐消失在这压抑的宫墙之中,袖中润如羊脂的纤指不禁收紧,掐着青白。
*
赵灵均一行人入宫时已是后半日。
通往皇宫内的甬道幽深,似一条蛰伏的巨蟒褪下的皮壳,日影西斜,将人影拉得细长,如一抹游魂。
捕妖司的弟子神情淡漠地列在高大的马车两侧护行。
车窗垂着深青的锦帘,密不透光,窥不见车内分毫。
一个身着山纹甲胄式的侍卫跑上前来,见车架的形制,恭敬道:
“李大人,圣上有旨,命我等在此等候大人车架。”
马车内寂静无声。
车夫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眉眼低垂道:“李大人捉拿要犯劳苦过甚,此刻正在假寐。大人有令,要犯身份特殊,须由大人亲自押送至殿前,如今犯人就在身后的青布小轿中,这是辅国府上的腰牌,亲从官大人可要查看一番?”
车夫将铜牌递给侍卫。
侍卫仔细查看了一番,将腰牌还于车夫,随后浅浅揖礼,稳步走至后面的小轿,掀开帷帐一角——
只见两名女犯的手脚被铁环镣铐锁住,昏迷在内,那侍卫细细比对,确是皇城司前几日新传下来的画像上的面孔。
查看一番后,侍卫回到马车前,挥手示意开宫门,一手握着腰侧刀柄,边退步边迎道:
“大人抓紧时辰入宫吧,圣上正在西暖阁内等大人呢。”
车夫垂首道谢,眸光掠过侍卫抬手间露出的袖弩,不动声色地扬鞭驾着马车入宫门。
铁链在颠簸中哗啦作响,通体乌沉的马车前行,车轮碾过甬道,却只余闷闷的滚动声,车辙印都淡的几乎看不见。
宫人远远望见,立刻垂首退至墙根,连呼吸都屏住了——
驾着马车至殿前,能有这般恩待的,宫内也只有那位权宦一人。
可如今,车厢内
这位权宦的手脚被牛筋绳双双捆住,这才没过多久,关节处就被勒出了紫红的淤痕。
李尽忠双目圆睁,泛出了红血丝。涎水顺着嘴角淌下,在锦缎袍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嘴中未塞一物却连闷哼声都发不出来。
成渊的脸色十分难看,眉眼阴沉地看向车背的方向——
他本打算直接带赵灵均入宫,只可惜有人多管闲事,如今才费这么大的力气,害得她在其后的车驾中受苦……
他的目光直直刺向斜卧在地的李尽忠,冷若冬夜霜刃,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才好。
李尽忠被一股无形之力扼住了喉咙,喉结滚动,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进了宫墙,车夫被落日的余晖洗刷成了原貌——
息娆停住马,随后跳下马车,一边观望着四周,一边掩嘴对着车厢轻声道:
“这附近无人,你们可以下来了。”
成渊拢手甩开车帘,三步并作两步走至车后的小轿,一个抬手解了赵灵均与落葵手上的镣铐,扶着赵灵均下来。
在一群失了魂面无表情的侍卫弟子面前,成渊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人情味许多,他握住赵灵均的手腕,眼中难掩忧色:
“还疼吗?”
赵灵均一边掸去身上的灰尘,一边摇头道:“不疼。”
她抬头看向成渊,却见他拧着双眉,眼角居然泛着猩红。
成渊这是怎么了?是自己方才的话没说清楚么?
赵灵均的手指抚上成渊如山丘低谷般凹凸不平的眉头,弯眼一笑:“你怎么如此紧张?是方才将他们的魂都吸在自己身上去了?”
赵灵均指着身后捕妖司的弟子。
“没有。”成渊盯着赵灵均的双眸,无力地勾起唇角。
赵灵均见成渊一脸颓状,实在放心不下,唇瓣轻抿,眼珠一转,随后伸出双手忽然捧住成渊的两颊,欺身靠近,将二人距离缩短。
如渊的眉目近在咫尺,赵灵均振振道:
“那就打起精神来,我方才可把陆子尧给的符咒都用光了啊,这宫墙之中虽不比市井间人多眼杂,人心却更为阴险狡诈,你这回可得好好辨明,做好我的护身符……”
成渊垂下眼帘,微微低头,不知意为点头许诺还是在沉湎怀伤。
他慢慢抚上赵灵均与自己体温几乎无异的双手,顺势握住四指,暗暗调动真气为她暖身。
仿佛觉得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息娆缓步上前:“没错,所以你们做好下一步打算了么?”她指着身后的弟子,“这些人该如何处理?”
赵灵均的手被成渊紧紧箍着,她歪过脑袋有些艰难地侧身解释道:
“这个放心,我们离开后他们自会回归原位,不会记得今日
发生过的事,不过那李尽忠确实有些棘手……”
她转过头来看向成渊,忧切道:“你可想得出有什么法子能叫李尽忠在圣上面前编谎,顺理成章地瞒过圣上的眼么?”
前者倒是不难,可若要在这宫墙之中瞒过当朝天子的眼……
若是一开始就由成渊带着三人入宫或许还行,可惜东宫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过几日,城内城外朝廷要犯落草为寇的消息便会闹得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