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霓虹(44)
裕梦梁有些没想到黎宝因会对自己产生依赖,他认真而直白地回应她,“你说的那封信,我并未收到。”
黎宝因意外抬眼,吸了吸鼻子,心里的气莫名消了大半。
裕梦梁沉思。
半晌,他掏出钢笔,在手帕上写下一行字。
“这是我在烊京的私人住址,只有我自己知晓。”
裕梦梁将手帕再次放到黎宝因手里,温声嘱咐,“以后你要写信,就寄到这里,我保证再忙都会回。”
黎宝因抽抽噎噎,“我不信。”
裕梦梁似有些无奈,抬手帮她擦眼泪,“那你想怎么样?”
黎宝因侧身面向池塘,她看了看掌心的硬币,对着池塘全都投了进去,然后闭上眼,双手合十道:“我希望先生,在我面前永远都不说谎。”
她故意等了一会,睁开眼,偷偷瞄了一眼裕梦梁。
裕梦梁侧过身,视线不经意似的掠过池塘,白色睡莲周围浮着几片圆形荷叶,荷叶底下锦鲤环绕,他略带宠溺地勾起唇角。
“好。”
“我们宝因许的愿望,一定实现。”
第23章
吃醋,喜欢你陷入爱河了。
甜蜜的滋味一下就从心底冒了出来,像夏天放了薄荷的甜酿,黎宝因弯起眼角,看向裕梦梁,头一次生出一种念头。
想要。
她想要时间停驻,想要夏日永恒,想要眼前之人永远留在自己的世界。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信里都写了什么吗?”
黎宝因抿唇看向裕梦梁,她现在心情甚好,原本是可以告诉他内里细节,但一想到说完之后,两个人之间就失去了某些隐晦的牵引。
她学着他的口吻,故意卖起了关子,“先生,你要晓得,信没收到,说明今日你与它无缘分。”
裕梦梁略微抬眼,睫毛如迷蒙雾气褪去,霭蓝冰川下隐隐消融。
他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沾上一点生气。
“那就等下回。”
不等黎宝因接话,裕梦梁像是真的好奇,又刨根问底询问她,“你预备下回在什么时候?”
“也许明年,也许下个月,也可能是明天。”黎宝因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回答,轻盈嗓音,仿佛喃喃自语,她慢吞吞靠近,仰头问他,“您不觉得未知,才有惊喜吗?”
裕梦梁不假思索。
“我更喜欢恒定,预判,有迹可循。”
“老古板。”黎宝因低头玩弄手指,小声咕哝,“真无趣。”
裕梦梁尾调上扬,轻轻“嗯”了一声。
黎宝因当然是不敢再说第二次,她挪开视线,悄悄弯了一下唇角,而后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开始转移话题。
“对了先生,我把腕表还给茅景申,他们肯定不会再轻易拿出来了。那您要怎么要回那块腕表啊?”
裕梦梁这才意识到,原来黎宝因不惜被学校处分,也要咬紧牙关不交腕表,是因为自己。
她从一开始想要它,就是为了自己?
暗绿色的池塘里漾起微澜,有只白色锦鲤一跃而上企图啜尝莲心花蕊,“扑通””一声,池面重回寂静,轻薄圆润的荷叶岿然不动,仿佛依旧。
裕梦梁重新打量黎宝因。
少女身量纤长,校服裙摆随风微晃,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浓郁守在她身后,明明是天高地阔,可她却俨然形成自己的世界法则,翩翩然,遗世而独立。
元宵前夜的那次偶遇,是他毕生中最为破例的纵容。
当时他看着擅闯进花园的她,就好像看到了幼年莽撞的自己,他静静地等待她走出迷津,意外于她
看向古董花房的伤感,因此也失控地想要渡她一程。
可现在,他却发觉,眼前的女孩其实比他想象中,要更为大胆与敏锐。
她很容易洞察别人的心思,更擅长利用已掌握的信息,做出利益最大化的行为,哪怕这样做的风险很高。
就像她当初,以替工名义在裕公馆向聂海生讨要貔貅镜子。
又或者那次,她耐着性子在花房待了几个月,直到在思栋阁确认自己对她的恩惠,明白他对她的确付出了某些沉没成本后,果断动手毁掉花房。
裕梦梁不得不重新正视自己面前的少女。
“为什么非要拿回那块表?”他认真询问,头一回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黎宝因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严肃有些拘谨,一时也没想出答案,本能地开口道:“就是觉得,先生您会高兴。”
她抿了下唇,目光从裕梦梁的手腕移至眼眉,语调里充满了轻松愉悦,“我想让先生一直高兴。”
少女清澈的眼睛如同泉水,裕梦梁静坐片刻,紧绷的情绪渐渐舒展。
“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把腕表还回去?”
黎宝因马上就捕捉到裕梦梁话里的暗示,她隐隐感觉,对方一定有什么反败为胜的计划,因此才会让自己暂时服输。
但是受限于种种因素,她判断不出来。
黎宝因讨厌这种感觉,她前所未有的,想去探究真相,眼神求助似的看向裕梦梁。
“凡事不要只看眼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们未必会输。”
我们?黎宝因心脏怦怦乱跳。
裕梦梁蹲下身,眉眼里还是融着笑,可黎宝因却觉得他多了几分对自己的亲近。
他耐心教着她,“宝因,你要记住。有时候你越想要什么,越不能让别人看得太清楚。等到对方自以为占了大便宜,得意忘形时,你再出手——那时候,不管你想要什么,都会犹如探囊取物。”
黎宝因眼睛微微发亮。
裕梦梁抬手拂过落在黎宝因肩头的白色夹竹桃花瓣,他悠然笑道:“这才是像样的趣味,与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