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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还是你爸爸(52)

拐弯时,一阵风突然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好像第一次这样明朗的去看这个世界。

原来这么美。

路边的梧桐树正在抽新芽,嫩绿的叶子扑簌簌地响,像是也在跟着口风琴跑调的音符轻轻合唱。

再后来……

徐慧几乎很少来住,只有每月签合同时才会出现。黄兰在这个小天地里度过了平静的一年,没有殴打,没有咒骂,每个清晨都能在阳光中安稳地醒来。

小屋渐渐有了生气。原先泛黄的床单换成了淡蓝色的新被套,书桌上多了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总是插着当季的野花,有时是路边采的蒲公英,有时是萧默带来的野蔷薇。窗台上排着几个玻璃罐,分别装着晒干的桂花、野菊花,还有她第一次尝试腌制的脆萝卜。

墙角多了个二手书架,每一层都摆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是课本,中间是萧默送的小说,煤炉边挂着个小竹篮,装着晒干的橘子皮,萧默喜欢煮水时丢两片,满屋都是清甜的香气。

半年的时候,黄兰皱着眉问萧默:“你总往我这儿跑干什么?”

房间本来就不大,一半都是萧默带来的东西。

萧默一脸受伤:“你这是用完就扔吗?我帮你搬的家啊!”

黄兰:……

住满一年那天,黄兰已经攒够了钱,可以搬去条件更好的住处。当天,徐慧约了房东四点谈退押金的事儿,黄兰因为要打工,本来是不能过来的,可那一天,她大姨妈来了,特别难受,就提前回家了。

才到家门口,她就听见徐慧在里面骂骂咧咧的打电话:“我说萧默,你够了啊,还想着借着姐姐的脸干什么?这房子,明明是你和兰兰租了这么久,非挂着我的名,每个月都折腾我过来!”

“什么?水煮鱼,没戏!”

“麻辣小龙虾?嗯,这个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

黄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了许久,想着萧默在教室里挑血泡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的滑落。

砖墙的凉意渗进脊背,可胸腔里却有什么在发烫,烫得她不得不按住心口,生怕那颗滚烫的心会跳出来。

那些年,当黄兰蜷缩在生活最阴冷的角落时,是萧默固执地为她劈开一线天光。

他从不说什么漂亮话,只是用那双永远带着伤痕的手,一次次把摔碎的她拼凑完整。

即便被推开十次,他也会在第十一次出现时,依然笑得像初见时那个站在水田里的少年,眼睛里盛着整个夏天的阳光。

如今他走了,带走了清晨晾晒被单的阳光味道,带走了寒冬里呵在手心的白雾,带走了所有能让她暖起来的东西。

所有人都说该放下了。

黄兰也试过——她把他的照片收进抽屉最底层,绕开他们常去的面馆,甚至短暂地搬离过那座充满回忆的城市。

可是要怎么忘记呢?

殡仪馆的抽屉那么冷,可他留在她记忆里的温度却滚烫得灼人。

每当夜深人静,那些往事就会从骨髓里翻涌上来。

——他笨拙包扎她伤口时颤抖的手指;

他骑着三轮车哼跑调的歌时扬起的衣角;

他在彩虹桥上为她吹口琴时,说“别怕”时,月光在琴键上流淌的银辉。

骨灰盒冰凉刺骨,可记忆里的他永远鲜活。

有些温度,是连死亡都带不走的。

第29章

不留遗憾。

活再细再慢,也终有干完的时候。

每次离开奶奶家,总以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作结尾。这本该象征团圆的吃食,对她们来说却成了离别的前奏。

从前萧素素对离别并无太多感触,可今天不同。王雅芝包着饺子,忽然轻声说:“我前几天梦见他爸了,说让我准备准备。”

擀面杖在黄兰手中一顿。王雅芝捏着饺子皮的褶皱,目光却飘向远处,像是透过那层面皮望见了什么。

“奶,您胡说什么呢?”萧素素皱眉,“您身子骨硬朗着呢!”

王雅芝摇摇头,眼角皱纹舒展开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倒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只是——”

只是心里还压着些未了的心事。

遗憾儿子走时,没能最后看上一眼;

不放心......

她望着黄兰鬓角新添的银丝,轻声道:“她妈,既然走出来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

“妈,”黄兰打断她,声音轻却坚定,“我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

这么多年,黄兰永远都是这句话。

可王雅芝每年都要问。今年问出口时,心里沉得像坠了块石头,她真的老了......怕是等不了看不到了。

来时天光正好,走时已是夜色沉沉。

奶奶拄着拐杖站在老槐树下,身子佝偻成一个小小的黑影。以往每次分别,她总说:“明年别来了,我一个瞎眼老太太有什么可看的?”

可萧素素分明看见奶奶偷偷用袖口抹着眼角,不错眼地看着她们。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离村口,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远处群山如墨,最后一缕晚霞正被夜色吞噬,车窗上渐渐凝起一层薄霜。萧素素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模糊了那个固执地站在树下的佝偻身影。她心里发堵,终于忍不住问:“妈,你说......奶奶到底在遗憾什么?”

奶奶不放心的是黄兰,萧素素是知道的。奶奶总说当年看不上这个儿媳,可她望着妈妈的眼神,分明是在看自己的亲闺女。

黄兰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良久,从衣兜里摸出个物件递过去。萧素素接过来,指尖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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