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她梦见亡夫萧云鹏如生前一般,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腰,站在老槐树下冲她笑:“老伴儿,收拾收拾吧,咱们快见面了。”那笑容温和如初,连眼角的皱纹都分毫不差。
梦醒时分,那身影竟还在床前徘徊不去。王雅芝睁着眼睛躺到天明,直到晨光驱散最后一丝幻影。
此刻夜色深沉,月光给万物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王雅芝望着门前模糊的人影,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襟。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干涩的眼眶突然涌上一阵温热。
“儿...儿子?”她颤声唤道,拐杖“咣当”一声倒在青石板上。
这一刻,无论是人是鬼,是梦是真,只要对面应一声,她定会拼尽这副老骨头最后的气力,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的孩子。
月光下,年轻人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
“您好,”苏返终于开口,声音像是浸了夜露般潮湿,“我是...萧叔叔以前的朋友,路过这里,想来看看您。”
第30章
人人都说黄泉路上寂寞,……
苏返随着王雅芝往家里走。这条小路崎岖而熟悉,即使月色朦胧,他闭着眼也能走回去。
前面就是家,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纹路上。
前方领路的王雅芝佝偻着背,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步履蹒跚却坚定,夜风拂过,扬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
“你长得真像我儿子……”王雅芝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沙哑中带着几分恍惚,“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真是对不住。”
太像了,连走路的姿势都像。
苏返喉头发紧,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飘忽得几乎消散在夜色里:“这些年……您身体还好吗?”
他记得离开前,王雅芝总是神采奕奕的。她爱打扮,爱热闹,最爱踩着缝纫机给自己做新衣裳。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她宁愿省吃俭用也要去镇上扯几尺花布,做条鲜亮的裙子。可现在,她裹在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里,袖口磨得发亮。
“嗨,老骨头了,凑合活着呗。”王雅芝摆摆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来,孩子,进屋暖和暖和。”
跨过门槛的瞬间,时光仿佛倒流。
墙上还挂着那幅褪了色的全家福,玻璃镜框蒙着一层薄灰。照片里的少年笑容灿烂,定格在永远不会老去的年龄。
苏返的指尖微微发抖,几乎要触到相框,又在半空中蜷缩起来。
王雅芝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了对面:“喝吧,孩子,要是想喝饮料什么的,冰箱里有,你自己去拿,她妈上午刚来,给放进去的。”
每次黄兰来,都会把那个老式双门冰箱填满。那些碳酸饮料王雅芝从来不碰,都是留给偶尔来
看望她的,儿子的战友们。
借着屋内昏黄的灯光,王雅芝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刚才在月光下确实看走了眼——苏返生得白净秀气,眉眼细长,是副书生模样;而她的儿子剑眉星目,轮廓硬朗,完全是两种长相。
可奇怪的是,明明截然不同的两张脸,却让她觉得莫名熟悉。那种熟悉感不是浮在表面的相似,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王雅芝出神地望着苏返,浑浊的眼里映着灯光,眼神痴痴的,看的苏返心里发酸,他把带来的面包递给了王雅芝:“这是我买给您的。”
王雅芝光是看到包装袋就笑开了,假牙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是老张家的老面包啊……奶奶最喜欢这个。”
她看着苏返的年龄跟素素差不大,就很自然地改了口。
苏返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目光像是生了根般扎在王雅芝身上。他看着她布满皱纹的手颤巍巍地拆开面包包装,看着她因假牙不适而微微蠕动的嘴角,看着她低头时后颈突出的那截嶙峋的脊椎。
每多看一眼,心口就多一分钝痛。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七岁那年,他和邻家男孩打架,被对方家长揪着上门理论。王雅芝一边赔着笑脸道歉,一边拧着他的耳朵往屋里拽。他记得母亲手指的温度,记得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气,更记得她转身关上门后,突然红了的眼眶。
十二岁发高烧的那个雨夜,父亲出差在外。王雅芝用雨衣把他裹成粽子,自己却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卫生院的路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他伏在母亲背上,能清晰地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混着雨声,能感受到她湿透的衣衫下传来的体温。
还有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刚戴上红领巾就迫不及待冲回家,抱着王雅芝的腰大声宣布:“妈,我以后要给你买大房子!”王雅芝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用沾着面粉的手指轻轻点他的鼻尖。
最清晰的,是警校录取通知书送到的那天。王雅芝把通知书看了又看,突然紧紧抱住他。她的手臂在发抖,声音却格外坚定:“儿子,你是妈妈的骄傲。”那一刻,他看见母亲鬓角的第一根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
王雅芝小口抿着面包屑,突然抬眼问道:“孩子,你看着年纪轻轻的,是怎么认识萧默的?”
苏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温热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我是……赵宇的侄子。”
“哎哟,是小赵家的孩子啊!”王雅芝眼睛一亮,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孩子去年还来看我呢,胖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笑着摇摇头,假牙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我还说他呢,当警察的得注意身材,太胖了可追不上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