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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妻[民国](54)+番外

作者: 陆鹤亭 阅读记录

“阿达........”沈素秋握着剪刀,浑身发颤。

“我做不到,阿达,我做不到呀!”

“你一定要做到!”

沈看山用力拉着她腕骨,将刀尖对向自己心口。

“我是即刻就要死的人,横竖都会死,既然是死,又为什么不死得有点用?”

沈看山泪如泉涌。

“听话,乖女,捅死阿达,拿达肉去换钱,达指望你以后有出息,给我和你娘修座好坟。”

“你快别说咧.......”少女放声大哭,一把丢开剪刀,“我不许你死.......我不许达死......”

“你别逼我!”沈看山的语气乍地凶狠,“你个倔豆子,除了会哭,还会干啥子?!”

见女孩仍痛哭不已,沈看山悲从心来,抡起手掌,“啪”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我命令你动手!”

老汉瞪红了眼,早已视死如归。

“你不动手!就是违逆父命,是大不孝!以后不能进祠堂!”

沈素秋被扇得翻倒在地,连人带剪刀都被甩飞了出去。她捂着半边嗡嗡发麻的脸,思忖良久,最后重新将那把剪刀揽到了怀里。

“对头,就是这样。”沈看山一脸欣慰地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露出胸膛,省去女儿待会还要为自己清换上衣的麻烦。

沈素秋握着剪刀,刀尖寒芒熠熠,它陪伴了沈赵氏半个世纪之久,仍旧亮洁如新。由此可见,沈赵氏爱它如爱子女,浓情蜜意,皆由这把剪刀裁进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里。

“快动手!”

沈看山不由催促。

沈素秋举起剪刀,一步一步走向老汉,终于在刀尖落下的一刻,调转刀头,用力往自己脖子上插去。

“不行——!”

沈看山一个飞扑,抻直双手去夺那把剪刀。父女两“噗通”一声,双双滚进天井。沈素秋只觉浑身砭痛,井下全是碎石子和野稗草,年久失修,人卧在当中,如万箭穿背。

“阿达........?!”

沈素秋推了推压在身上的老汉,一丝恐怖的念头盘旋而起。

“达你咋个吔?你莫吓我?!”

沈素秋使劲推开他的肩,只见自己被压着的那只手正握着剪刀的后半截。

而前半段刀身,尽数刺入老汉的胸腔,鲜血如粘稠的赤色蜂蜜般,淌了沈素秋满怀。

“达你.......你.......?!”

沈素秋万念俱灰地想要放弃扒开这具尸体的冲动。她松开剪刀,紧紧抱住怀里的父亲。头顶上空飘过万缕随风的流云,一声绝望的嘶吼冲破天井。

“现在你知道了吧?”

沈素秋对周铁生说,“我给你拿去做戏的金银财宝,是哪里来的了。”

........

........

周铁生是半跪着走出霞飞苑的。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一个劲抽筋。

直到回到安放毛五尸体的炕房里,他才勉强回过心神,对着原来安放金银财宝的地方,流下了两行清泪。

沈家家风淳朴,温良忠正。当年在莲花屯,只有沈家对自己最好。沈家家主沈看山,年轻时做过举人,写得一手好字,每年逢年节都会被挨家挨户请去写楹联。各家拿不出钱的,就拿粮拿肉来感谢,而周铁生家穷,有年过年连肉都吃不起。沈看山免费送了周铁生一对联,还给了不少米面肉油,让他回家拿给阿达,过个好年。

他对这老头子的好感很复杂,一方面,他很敬重很喜欢他,一方面,他又觉得他光芒太甚,照见了自己宛如阴沟地蛆般的晦暗底色。由沈看山教养出的一对儿女也是如此,周铁生时常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卑劣,他对沈家兄妹最开始的态度,是又爱又怕,又怕又妒,又妒又想靠近,靠近了之后,又觉得刺痛。

后来他和沈素秋在一起的事被沈看山知道,他原以为沈看山会大发雷霆,精心养大的女儿被一个野驴子给糟践了。怎知老汉大手一挥,拉着他们这对新人的手,亲自给他们写下婚书缔约,并表示,等周铁生秋后攒够买下瓦房和两亩水田的本钱,就将女儿亲自许配给他。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再后来就是秋后收租了,直到今晚沈素秋和自己提起那些事之前,周铁生都单方面以为,是自己逼死了沈看山。

沈看山到死都在用他的光芒照痛自己的悲哀,他纯善得无从指摘,而这种无从指摘,更让周铁生在得知真相后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夜里他去埋毛五。

周铁生选了戚园一块靠近泉眼的水地,水能润万物,这大旱年节,水米都是财宝。

挖坑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园子里到底埋了多少尸尸骨?他以前好像听毛五说起过,说邱宅的戚园,不止埋女人,也埋男人。不止埋太太,也埋下人。只要是邱府横死的,全都埋在这里。院子里种满了竹,因为竹根根须发达,错节盘根,大法官说,最能镇压亡魂。至于祠堂?拜托,那是邱守成和傅如芸才能去的地方。即便你位高权重如二房,也照样是个妾,是妾就不能进邱祠,能进邱祠的,只有正房一脉。

坑壕很快挖好了。周铁生把毛五拖进坑里,将十几个罐罐馍排列在他身侧。吃吧,赶快吃吧,他口里念念有词,吃饱了我清明再给你烧,吃饱了,就好好上路吧。

毛五是卖了身契的家仆,和周铁生这种长工不同。因此就算死了,家人也不能来取。他生是邱宅人,死是邱宅魂,就算要做鬼,也是邱宅鬼,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周铁生挥动木锹,一铲子一铲子将黏土盖在他手上。冷风那个吹,吹得他肋骨生疼。他擦了擦汗,干脆脱光了衣裳,光膀子挥舞在月光下,汗水将他的皮肤,蒸成光亮的米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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