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滇南篇+窥天·湘西篇(10)
他清了清嗓子,在月色下低声吟唱:
大红喜字墙上挂,老鼠女儿要出嫁。
大红花轿抬新娘,群鼠送亲喜洋洋。
新娘刚到猫咪家,猫咪一口就吞下。
猫说新娘怕人欺,为保平安藏肚里。
......
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董璟停下:「有什么发现?」
我痛苦地皱起眉头:「听你唱歌,不如听董光祖摇铃。」
董璟:......
在诡谲的歌调里,我席地而坐,借着月色翻看藏书。
《董氏录目》里头记载董氏族谱,还有董村的相关历史。
董村有上百年的历史,百年前,一名董姓男子带着妻子来山间定居。
男人捕鱼,女子织布。二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琴瑟和鸣,日子清贫幸福。
而后七八十年,渐渐地,从这一户人家开始,繁衍出数千人的村落,以捕鱼为生。
其间,董村人开始供奉村子桃源洞洞神,带着三畜生肉与纸扎新娘,向他祈福。
好景不长,天象异变,耕地无收,溪水污浊混沌,无鱼可捕,董村遭遇饥荒。
十年前,董村村长开始请求溪神结亲,溪神应下这门亲事,赠与了奇鱼。
同年,第一位落花洞女出现,双喜临门,董村人遂开始与洞神联姻。
奉神的祭官逐渐成为主办亲事的职业,部分规矩改变,称谓不变。
经过数百年的不懈努力,董村男丁兴旺,发展势头正盛。
故事在此处戛然而止。
再往后翻,就是董氏一族的族谱。
董娇娇、董莺歌、董岫玉、董盼娣......
董姓女子的名字,在十年前的八月初七后不再出现。
此后出生的,只有姓董的男孩,再也没有姓董的女孩。
男人们娶的也只有异姓女子,譬如张天娇、苏念怀、宋雨晴......
董璟看见其中一个名字,哑声道:「你是故意嫁来董村的?」
「是。」事到如今,我索性不再遮掩,「我来找我姐姐。」
饥年,我居住的村子开始信奉不知名的邪神,屠戮女人,祭拜于他。
现在看来,一定是董村的风俗叫外人听去一星半点,进行了拙劣的效仿。
整个湘西,都因为饥荒而上演着人间惨剧,献祭女人,是男人的狂欢。
我姐姐苏念怀带着我东躲西藏,在三年前,她为我去董村乞食,杳无音讯。
两年后,我上山寻亲,被董慕带回家中,成为他的二房。
有关她的一切,村人闭口不谈。我就这样蹉跎了一年。
我与董慕的正房邓晚成了好友,然后,她死了......
我对董璟道:「你看,族谱里的这两个人,有点奇怪。」
有个叫董瑾之的男孩,全家在十年前,董村发迹的前几月失踪。
有个叫董招娣的女孩,是董光祖姐姐,最后一个入族谱的女婴。
董招娣名字旁边有个括号,上头写着她的生卒时间。
董招娣生于十年前的八月七日,卒于十年前的八月七日。
而十年前,恰好是陷入困境的董村,刚有起色的那一年。
董招娣死后,董村人捕到奇鱼,可售千金,自此步入繁华时代。
所以,董招娣极有可能是第一个嫁神的女婴。
如果是这样,那么董村祭官口授的神婚仪式,或许没有出错。
是有人动了阴邪的心思,偷梁换柱,把祈福的人偶换成了女婴。
谁知,竟然真的得到了溪神的赐福,此后便得到村人效仿。
我道:「那些空桌上的香灰拌米饭,就是给死去的女婴与人妻的。」
两场婚事的死人饭数量差距大,说明婚宴请的并不是相同的一群人。
我道:「两神迎亲,宴请的除了村人,还有自己的妻妾——」
董璟蹙眉:「给死婴准备的饭远超女人,说明献祭死婴的数量更多。」
我道:「若是董村人误打误撞,供奉了两尊邪神,那溪底的那只一定更棘手。」
董璟道:「洞神和溪神,今夜起码要探明其一。我们本应从简单的入手。」
我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山洞,董璟道:「别去,他或许醒着。」
我低头看躺在脚边的崔绣绣,她被袍子盖着,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几滴血落在袍子上,我不敢置信地抬手触摸自己的脸。
我流血了?不,这是我的眼泪。
活尸也会流眼泪,含冤的眼泪是带血的,就像是小晚流的泪。
董璟抬袖,替我擦濡湿的额:「世间生死,皆有因果。」
我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把绣绣安葬好,再赶去女儿溪。」
我原本想,水下探勘比去洞里难,因为水下不能呼吸。
但我和董璟都是活尸。
活尸不必呼吸。
我和董璟往西走。
如果真的有神在溪下接受供奉,那今晨沉下的花轿,会在神那里。
我要下水窥探神明,只有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才能设法杀了他。
先前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不敢下水,如今知道得多了,恐惧随之消弭。
同昨夜一样,今晚依旧无风,女儿溪如一条不起褶的黑绸。
溪面倒映着深邃的夜空,纯粹的、空洞的黑,像深渊。
我凝视着水面的倒影,有我自己,还有黑黢黢的天空。
我道:「董璟,水底有蹊跷。你看,这不是倒影。」
天上繁星点点。水底倒映的天空,只是漆黑一片。
董村在某些地方,总是微妙地相反,宛若镜像。
这条河像一面镜子,倒映着董村的一切。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