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滇南篇+窥天·湘西篇(27)
我应下。宫中的滇红喝完了,我在膳房烤了一壶普洱。
展昭走进来,接过蒲扇:「你歇会儿,我来看火。」
我欢呼一声:「展昭,你是全天下最俊的常侍!」
门外的三世子常宴侧目:「山月,过来研墨。」
墨研好了,火塘上的普洱也烤好了。
我拎着装茶的汤罐,前往滇荣殿。
傍晚,残阳点燃了整片天空。
余晖下的琉璃瓦晶亮刺眼,惊走一群歇脚的鸦雀。
我拎着汤罐子,慢慢地走,路上碰见了王上的贴身常侍。
魏常侍笑容可亲:「代詹王妃给王上送茶去哪?千万小心。」
黄昏光线昏暗,我的注意力全在脚下,生怕跌跤弄洒了热茶。
因而我并未注意到,往日紧闭的滇荣殿大门,今日开了道窄缝。
行至殿前,我的目光扫过这道窄缝,登时心跳加速。
冷汗直下,恐惧如附骨之疽,攀上我的脊背。
那是.......那是什么东西?
滇荣殿前殿四侧嵌着昂贵的夜明珠,将空旷的室内映得亮如白昼。
袒胸露乳的金色巨佛塑像立于南诏王身后,腆着硕大的肚子,慈祥地微笑。
传闻中俊美无铸的南诏王就那样端坐正中,面朝殿门,大张着嘴巴。
王上的眼球,被从眼眶中攀爬出的蠕虫顶落,「啪嗒」一声,掉在桌案上。
鼻腔、口腔、双耳......密密麻麻的蠕虫从他七窍爬出,王上瘪了下来。
那尊巨大的佛像,仍旧低垂双眸,饱含慈爱地注视着这位畸变的信徒。
蠕虫扭动着细长的身躯,向桌上的一盘糕点爬去。
虫山湮没瓷盘,少顷,慢慢地钻进干瘪的人皮。
软榻的人皮一点点地鼓胀起来,恢复了成人的身形。
桌案上,白瓷盘里的糕点消失,连渣都不剩。
我眼尾的肌肉开始抽搐。
王上根本就不是人——
它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滇荣殿前的两个侍卫背对着殿门,厉声地呵斥我:
「滇荣殿前,发什么愣,还不快跪下!」
不能叫它发现我觉察端倪!我咬紧牙关,跪下:
「奴婢代詹王妃送茶,特此求见王上。」
一听我是王上宠妃的婢子,二人赶忙面上堆笑:
「快起快起,我们这就去向王上禀告。」
滇荣殿内传来一道极富磁性的男声:
「孤听见了。叫那婢子把普洱送进来。」
我踏入殿内,行礼,奉茶,跪下。
俯首帖耳,我告诫自己不能露怯,一定谨言慎行。
偏偏今日,南诏王没有让我退下。
啜饮茶水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我不敢抬头。
「上前来,把这汤罐子端下去。」
我垂首走上殿阶,一颗猩红的眼球骨碌碌地滚到我鞋尖前。
南诏王懒懒道:「你,抬起头来。」
我没有动作,它缓缓地走下台阶,伸手将我的下巴掰起,逼我直视。
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南诏王的脸上少了一颗眼,数目繁多的细虫在不停地交缠、蠕动。
「你看见了朕的秘密,朕要好好地赏你。」
剧痛传来,我的左眼被它生生地拽出。它竟张开嘴,舔弄我的左眼眶!
蠕虫从它口中爬出,钻进我的颅骨,啃食着脑仁。
我疼得浑身抽搐,滚下殿阶,一颗颗浑圆虫卵,正从我的七窍不断地溢出......
我死了。死在七月十六日,前去送茶的那个傍晚。
走马灯的瞬间,悔意填满我的脑海。若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逃出王宫!
我睁开了眼睛。
第2章 第二次循环·内鬼
窗半敞着,临窗的架上挂着桃粉色的裙裳。
天光昏暗,细雨飘进寝殿内,我走上前收好裙裳。
山花走进来,笑眯眯道:「小月儿,在这儿发什么愣?」
我扭头去看挂在墙上的黄历,喃喃道:「今天是七月十六?」
她接过我手上的裙衫,将它叠好:「这不废话吗?你还没睡醒哪。」
我没答话,山花长吁一口气:「幸好没淋湿,我差点儿忘了。」
既然她差点儿忘了,说明她不记得被王妃训斥的事。难道那是梦?
詹王妃走进殿,一眼便瞧见山花怀中的裙裳:「淋湿了没有?」
山花把裙裳展开,王妃扫了一眼:「嗯,搭在凳上吧,你先退下。」
这一回,我和山花没被罚跪挨骂。寝殿内只余我与王妃两人。
我拾起木梳,她忽然道:「本宫乏了,傍晚不去给王上奉茶,你去。」
就连这句话也分毫未差,若说先前的一切是梦,未免太巧。
直到此刻,我终于能够笃定:我重生了。
似乎,只有我重生了。
有幸重生一遭,当然要对那怪物敬而远之。
我没有应下詹王妃的吩咐,而是赶忙跪在地上:
「奴婢收到家书,娘亲罹患急病,恳请娘娘放奴婢归乡。」
「家书?」詹王妃转过身,「在哪儿?给本宫瞧瞧。」
我神色一凛:宫婢的家书,能有什么好瞧?
詹王妃不耐地起身踱步:「关山月,你的家书呢?」
搭在凳上的裙裳半垂在地。
她甚至有几步踩到它,却不在意。
先前她舍不得这裙裳淋雨,为何现在却毫不爱惜?
我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
詹王妃在意的并不是裙裳。
她在意的,是有没有人记得去收这件裙裳。
记得去收裙裳的人,可能是留有先前受罚记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