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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入蛇口 gb(162)

作者: 刀尾汤 阅读记录

封赤练用大氅上的镶毛捂着手,面无表情看着这迫近的军阵。虎诘放在她身边的军士倒是还面色如常,从宫中带出的侍卫和宫人却都有些脸色发白。

“陛下,陛下,”有近前来的宫人小声唤,“军阵不稳,您要不要先回去歇息,大纛在此,将士们知道陛下的心意,也当奋勇杀敌了。”

封赤练的眼睛向那人转了转。

“朕信朕的将军。”她说。

原本话说到这个地步就该闭嘴,可或许是底下的气势太足,威慑太盛,吓得这个人犹豫良久还是冒着忤逆圣颜的风险继续劝:“陛下,陛下……陛下圣明,可是事有万一,若是一时不防……”

封赤练把脸转过来了,这个本来就惊恐的人立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不敢继续。这话细究起来也是乱军心,圣人不是军,可圣人身边有军士。

封赤练看了他一会,摆摆手让人把他拉起来,没说什么惩罚的话。

“若是真有万一。”她说。

“那也是朕识人不明,该当如此。”

有非常细碎的声音响起来,仿佛是石在土中生长的声音,那些护卫在纛旗周边的士兵仍旧没有表情,没有语言,可他们的目光却悄悄移开了。

这些目光一次又一次轻柔地落在封赤练身上,一片又一片给她贴上辉煌的金色。

当她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战场时,那条苍龙恰好停下。最后几道阵线结成密布的网络,制止寒魁军再向前一步。

纛旗仍旧飘扬,不曾半刻后退。

……

营地在战场边缘搭建起来。

两边偃旗息鼓,拼杀带来的血热开始冷却,太阳也在此刻西斜,那暮光分外鲜艳,却一点也不暖和,只能凭借颜色给吸饱了血的土地做些遮掩。

阿珀斯兰离开王帐,没有接身边亲信递来的披风。早春的傍晚风还很冷,可那位王像是全然无知觉一样走出去几步,站在营盘边缘眺望对面。

其实站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连对面挂起的旗帜都模模糊糊,可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中原的那位女帝此刻应该也站在营外,注视着这里。

她并不是个孩子。

苏里孜是孩子,拉涅沙也是孩子,就算再怎么聪明英勇,心思缜密,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他们都应该妥帖地站在他身后,在他的注视和保护下拿起权杖或刀剑。

但中原的女帝,这个和她女儿差不多的人,并不是孩子。

在苏里孜出使,拉涅沙准备玛瑙陷阱的同时,阿珀斯兰一直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对手。

他察觉到她重新梳理了安朔军,把因主将战死而涣散的军心收拢在手中,化解了拉涅沙那相当不错的设计,让每一方都没有因此生出怨恨来。

她甚至能驱动一支只为她所用的力量四处奔走,将她的意志落到实处,难以想象做到这一切的那个人刚刚登上最高的位置不到半年。

若不是这个揣测太过荒唐,他几乎要认为之前的那位女帝并没有死去,只是借助了哪一位巫祝的手重新附身在一具年轻的躯壳上。

在这样的注视中,阿珀斯兰耐心地拆剥着她。

她很聪明,很老练,有足够驾驭所有臣子的手腕和政治谋略,但她还没有见过战场。

无数中原文人在他们的书房和朝堂上

慷慨激昂,却鲜有一个敢手握兵器站在前线的。不是这些人怯懦,是战场本就是一个让人因恐惧而发狂的地方。

恐惧而保持着理智的那些人被杀死了,变成斑驳的碎骨和血泥,恐惧以致发狂的人成为了兽,狂笑着对所有人龇出獠牙,直到战役结束仍旧颤抖着想要砍杀什么。

在一遍遍发狂和一遍遍恢复理智中,最幸运也最凶狠的人被锻成老兵,他们裹着狼皮,骑着骏马,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跟随在王的身边。

没有人能抵抗这样一群人迎面冲来的恐怖。

他的确没想用苍氂骑兵凿穿阵线,那位姓虎的女将手下很有几个能人,排布出来的方阵随骑兵前行,不断化解他们的冲力,即使苍氂骑兵们侥幸走到了最后,虎诘也一定会压住最外围的防线。

他想赌的是那位女帝的反应。

战场是混乱的,但战场也是精微的,极细小的一个变化就能改变大方向的走势。当裹满了血与土的骑兵向前压过去时,阿珀斯兰一直抬头看着远处中原的纛旗。

只要它稍微摇晃一下,只要那位女帝因为恐惧后退一步,他手下的骑兵们就会立刻讥笑着向那位怯战的皇帝冲锋,把皇帝撤退带来的微弱士气变化扩大。

但她没有退,苍氂骑兵裹着铁锈味的热气也没让她动摇。鸣金时正有一缕天光挑在龙纛之上,阿珀斯兰注视着它,感到一阵被烧灼的痛意。

她是一位真正的帝王,一个可怕的敌手。

天色完全暗下去,寒魁士兵们搭起篝火,焚烧柴草。阿珀斯兰沉默地从他们之间穿过,他们抬起头充满敬意地望着自己的王。

已经鲜有没有受伤的人,血腥味随风飞得很远。王宽厚的手掌落在某个士兵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挥舞缺失一根手指的左手,想告诉王自己还能作战。

他们会为他战至最后的,可王为何要有如此忧虑的神色呢?

……

风翻卷着血腥,裹挟着沙尘,击打在另一面帐篷的顶上。

这个帐篷与阿珀斯兰的帐篷比起来寒酸了不少,旁边也没有那么多围坐在篝火边守卫帐篷的士兵。

食腐的鸟在营地上方盘旋,因为死亡的气味而越飞越低。

站在门边的奴仆跑过去驱赶它们,生怕它们尖叫的声音惹恼帐篷里心绪不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