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164)
端坐在帐篷里的卜固忙起来,他叫了许多人挨个去慰问这些一夜之间失去了巫的头人,怒斥这一定是中原人的伎俩。
“但是话说回来,大巫相不相信这是中原人做的呢?”
政权与神权分离,所有巫都隶属于大巫拉涅沙,他们忠诚于她,为她注视着部落。现在所有巫都在一夜之间如此精确地惨死了,这会是中原人干的吗?
有人迷茫地呜咽,有人愤怒地瞪着卜固。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这一盆脏水兜头淋下,所有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反吧!杀死阿珀斯兰,把他的尸首连同大巫一起交给中原,停下这场不能获益的战争!
安朔军的哨兵抬起眼,向着远处再望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了马蹄隆隆的声音,却不是朝着这边的军阵而来。
计划很粗糙,但在这个情况下足够了。卜固和部落主们携带精锐赶回王帐,剩下的人维持住阵线。他们回去后甚至不需要刻意编造理由,只要用中原人夜袭或者内乱的借口骗开最外层的防御,来到王帐周边即可。
阿珀斯兰如果反应不过来,他们就直接冲进去杀死他并挟持大巫,反正太子不在,这里缺乏能组织局面的亲王,在两军阵前士兵们失去王,士兵们很容易就能变得乖顺。
如果阿珀斯兰反应过来了,那少不了一场恶战——但王帐与外围驻扎的士兵有距离,只要杀死侍卫们,那阿珀斯兰来不及冲出去。
当头人们披着露水,顶着逐渐下沉的月色来到王的营地时,他们惊喜地发现士兵根本没对他们设防。
对于中原人异动的说辞,没有一个人提出怀疑,甚至负责传令的那个扭头带着他们就向王帐跑去。
不会有人阻拦飞跑的传令兵的,也不会有人阻拦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那些跟随他的人有几个留下与其他哨兵攀谈,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剩下的不知不觉向着王帐方向靠去。
当看到从白色帐篷中透出的暖黄灯火时,卜固的心几乎要撞到喉咙上。
“王上?王上?”他小心地唤着,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当帐篷门掀开的一刻,卜固唰地拔出了刀来。
那帐篷空空荡荡的,只一件大氅搭在那里,仿佛是王高大的身形。
那颗快要撞到喉咙的心脏突然凝结了。
他听到自己的颈椎结冰,肌肉变成石头,听到自己的牙咬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声。不,那不仅仅是他的牙,那是他身边所有人的牙齿,好像一群被惊动了的獭子,咯吱,咯吱,咯吱。
不知何时有苍氂骑士围了过来。他们带着新鲜的血腥气,有人将圆滚滚的东西丢在地上,朝围在王帐前的人踢过去。
在越来越亮的天光下,卜固看到阿珀斯兰站在层层护卫的士兵中,火光将他的影子推得巨大,那头踞坐的狮子站起了身。
卜固颤抖着,忽然就丧失了杀死他的想法,他怎么可能杀死阿珀斯兰呢?
他怎么可能杀死这个被凤鸟所庇护着的英雄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了下来。
怎么连滚带爬地爬向阿珀斯兰。但在他第一句话说出之前,王抽出了佩刀,干脆地砍掉他的头颅。
叛乱还没开始就平息了。
所有叛乱者和亲信都**脆利落地杀掉,许多士兵甚至是先听到了他们的死讯,才意识到昨夜发生了一场叛乱。
失去头人后所有人都变得非常乖顺,乖顺到不敢嘀咕一句自己是不是被拿来当了肉盾,他们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望着远处的安朔军营,仿佛栅栏里的羊望着徘徊的狼群。
那些眼睛里已经失去了恐惧和不甘,变得空空荡荡。
阿珀斯兰没有立刻再下令立刻出阵,提心吊胆恐怕王要用战死这种方式给他们一个体面的小部落民稍微安下心来。
而在垂下了重重帘幕,连光也照不进去的王帐中,阿珀斯兰解开外衣跪坐下来,卸去甲胄与刀剑,翻出随身的盒子。
那里面是一把凤羽一样的短刀,正是拉涅沙试图杀死苏里孜那一日用的一把。
刀切进王的肋下,他闭上眼仰头吞咽,压抑住声音。血落入抵在腹上的碗中,与大巫祭祀使用的神酒混合的一瞬开始燃烧。
他没怎么做过祭祀,只模糊地听妻子说过几次,她告诉他的是最快捷也是最紧急的召唤方式,如果有一天寒魁失去了大巫,王只能用这种方式去问瓦格鄂丽。
血吱吱作响,在碗里消耗得飞快,那把凤羽短刀又切深一分,肌肉在伤口边缘战栗。终于,一个模糊的形象开始出现在他的头脑中,阿珀斯兰感受到失望,感受到悲哀,感受到无可奈何的衰弱。
“瓦格鄂丽,神鹰凤凰,”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赤金草原的牧人在发问。”
“我向你请求,请求一个保护。”
“我此刻将我作为祭祀献上,请庇护我的女儿吧。”
“她会是赤金草原下一任的王,无论五年,十年,令她成长起来,令她掌握权力,直到重归我们失却的地方。”
汗水混合着血迹,将皮肤涂成淡淡的铜色,阿珀斯兰把那把短刀从伤口拔出来,用力喘了一口气,将刀刃倒向自己的胸口。他在等待着神鹰凤凰的回答,然而出现的只有沉默。
漫长的五息,十息,终于,他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
“你从许久前就无法喂饱部落,他们裹挟你作战,也无可挽回地失去士气。”
“王有无法控制之事,凤鸟也有无法回避之事。”
“阿珀斯兰,赤金草原的王,我行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