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195)
他找到蛇神,求她遏制洪水。她沉静不言地看着他,看得他内心震颤。他怎会不知道天灾亦是天道运行的痕迹?他要她帮帮黎民,就是要她拿这幅身躯违背天道。
“你拿什么来换呢?”她问他。
“情愿用我自身来换。”
蛇神看着他,点了点头。
聂云间眼前突然一片煞白,他看不到那僧人看到的景象了,或许看到她点头的瞬间他眼前也是一片白色吧。狂喜和解脱灌满了聂云间的胸口,让他这个旁观者都跟着颤抖起来。
他的所求就是这个!即使不愿意面对自己心中的魔障,即使咬了牙也要下山,他其实一直期待着一个理由能让他回返,能让他长久地待在她身边。
如今他拿自己去交换一点什么对黎民有益的事情,也能让他的心稍微安一点。那僧人自欺欺人地喜悦着,他想自己或许能用这幅身躯弥补她为了山下百姓的付出。
可他没想到那付出如此严酷。
画面突然变了,聂云间看到混合着
血肉的污水,看到支离破碎的皮肤,雷电落在绛山君被烧焦的后背上,她盘曲在河道中的蛇尾被山石碎木撞击得几可见骨。
那蛇身的神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尖锐的咆哮,又被雷电逼迫得低下头去。僧人站在山顶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样子,恐惧痛苦得浑身颤抖。
他干了什么?他以为他是救了百姓,可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心中存的私心。不是他拿自己换了山下百姓安乐,是他拿山下百姓做了借口去填那份魔障。如今她受这样重的伤,被他连累到这个地步,不都是他的错吗?
明明想着不能连累她玷污她,可如今却到了这个地步。
他比直接放弃修行投身于她可耻多了,前者至少他还内心坦荡。如今他以公义掩盖私欲,又将她拖入险境。
僧人跪倒在地,把脸颊埋入手中,在吸饱了绛山神血的土地上悲泣。
他早就不是修行人了,他其罪当死。
聂云间猛然抽了一口气,从绝望和痛苦中回过神来,仍旧感觉到面上有泪痕未干。封赤练睨着他,转过脸去。
“我不在乎他怎么想,也不介意用一点伤去庇护山下黎民。”
“可那时我拖着一身伤回来,想要看一看我刚刚得到的伴侣。他却跪伏在那里,就这么圆寂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对你了吗?”
“我已经原谅你,纵容你许多了。”
第108章 缠尾“狂悖之徒。”
绛山君这么说着,聂云间的头脑却跟不上她。
他只觉得有冰凉从眼角滑落,顺着鼻梁打得满面尽湿,伸手去抹,只抹在手心里一汪冰冷的泪。
“那是……”他喃喃着,“我的?”
“你的前世,”绛山君说,“后来你又变作一只鹤,已经全不记事,但在绛山山头久飞不去,又死在山林间。”
她的声音里带了点疲倦的意味,似乎回忆这些事也让她伤神:“我全然不知道这次出山又能遇到你,按道理你我之间也确实不该有什么。但——”
“——你以为,我是如此好的脾气?”
她什么时候是好脾气了?山外一队官兵追捕逃犯入山,她血雨地动,逼得皇帝又下罪己诏又素服请罪才止,天下谁不知绛山龙脉是最酷烈的神?哪个人有这样的胆子,拿自己的性命做了抵押又轻巧地死去,让她负了一身伤落个两手空空?
她本来应该更残酷地折磨他,而不是这样作弄一样的玩笑。人的意志再强在神手中也一握便可成为齑粉。
只要她想,他就连死也做不到。神给他的快乐会浸软他的骨头,羽毛被尽数撕开之后他也会习惯被驯养,她能把他从一只鸟变成一条狗,一个除了媚笑和摇尾巴什么都不会的东西,脑袋里永远只想着离她更近一点。
但是,算了,她的脾气很坏,但她对那些生有残缺的生灵很宽容。
她知道人就是这么种东西,他们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命又太短,两相不和之下就总是做些难以理喻的事情,好像两个人各自绑了一条腿在一起。这个人往东,那个人往西。自己和自己打起架来。
“我知道人就是这么古怪,”她说,“我决意选你,最后也就只能宽恕你。就像我选祝芒,也知道春日就是这么一个且媚且恶的时节,最后也宽恕了他。”
“……不要提他!”聂云间低低呼了一声,话脱口而出,想起来不恭敬已经来不及了。他哽住,找补一样絮絮,说出来的却还是“不要提他”。
她说她恕他的时候,语气就像是在军营中她说“你被赦免了”,让他恍然间有种自己又要被轻飘飘留下,而她将从殿中走出乘风而去的错觉。他不想听祝芒怎么样,不仅是不想听,也不想去想那个人也被她留下了。她的宽恕就是丢下吗?他犯的罪很多,他不要宽恕!
聂云间低下头,半跪下来,试着把手放在那卷曲的蛇尾上。
他居然没有认真摸过它,它缠着他,圈着他,他只是绷紧了身体忍耐,一次也没有认真地去看看自己爱慕的人身上这是神非人的那部分。
上面早就没有伤口了,原本已经露出白骨的地方也愈合得无甚痕迹。他仔仔细细地摸着上面一片一片玛瑙一样的鳞片,确认那之下是不是藏着瘢痕。
尾巴尖折回来,用力戳了一下他。
“现在不说自己狂悖放肆了?”绛山君问。聂云间反应了一下,感觉自己应该是被骂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虽然蛇身与人体不同,但于她而言是不是一个道理……?想到这里,他摸了炭火一样唰地松开手向后倒过去,多亏绛山君卷住他胳膊才没让他就这么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