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入蛇口 gb(76)
“很不公平吗?尊贵的各位,难道你们只想要好处吗?”
“凤凰赐给了我们神马,我们就是依靠它们建立起了部落。现在我们愿意把它们分享给你们,难道你们什么都不愿意给我们吗?”
这话几乎是怼在人面前说的,意思很明显。马匹是草原人的立身之本,把马卖给中原对草原来说是很大的不利。为了抹平这个不利,你们多出点血又怎样?
那些愤怒的声音低下去,大家开始紧锣密鼓地计算这到底是不是好买卖。苏里孜注视那玉帘子,这时他看起来又好像是一个注视着爱慕女郎的年轻人了。
“当然,”他说,“如果陛下愿意收起帘子,我们可以再谈谈那些数额。”
随着这句话落下,帘子轻轻响动起来——
不是谁撩起帘子,是一个人从左边站了起来。
那是个比苏里孜年长一些的男人,着紫衣,佩玉带。
凤凰太子不太客气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典型的中原文人,没留下什么印象。
他不喜欢中原这群书生,不能骑着马挥刀砍杀的男人在他眼中都是废物。这个人太白皙,身形太单薄,还不如他那里的女人!啧,他这么走出来,是要说什么?
那个男人看向他,苏里孜忽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剑光。
“鬻卖寒魁马确乎关重大。”聂云间说,“但也要看看,带到榷场的是否是不育的骟马。”
苏里孜面无表情地睁大眼睛与他对视,忽然粲然地笑起来。
“我们只卖马匹,不曾说要卖瓦格鄂丽赐给我们的神马血统啊。”
谈判第一次就这么不欢而散。
寒魁使节玩了个文字游戏,他们摆出一副这是出卖命脉的架势,但实际上没打算卖种马来中原。骟马可以用来作战,但留不下后代,寒魁马还是被攥在寒魁人的手里。
另外,没人会直接用从敌人手里买来的马攻打敌人,他们甚至可以留下头马引回卖出去的寒魁马,不用士兵战败,马匹先投敌。
也就是说,从榷场买回来的骟马实际上毫无作用。
这个阴险的文字游戏,被那个穿着紫衣的书生戳破。
苏里孜仍旧风度翩翩地行礼,口中说着无论如何祝女帝身体健康,国祚绵长。
“这次来到中原,我见识了许多从未见识的事情,”他微笑着看向聂云间,“也见到了许多智者。尊敬的陛下。您所宠信的这位智慧的大人,实在是非常美丽。”
有一片倒吸冷气声响起来,站在陛前的聂云间瞬间捏紧了手指。他冷冷注视着这个正使,后者无知无觉地直起身,好像刚刚那句话真的只是恭维。
在他预备说告退的时候,玉帘后传来女帝的声音。
“姿容端正,心性忠纯者方可立于朝上,朕的左相是清正之人,故有清正之貌。不过,朕也的确喜欢只是面容秀美的人。”
“阿苏尔兹,近前来,让朕看看,寒魁特意为朕选的使节是什么样子?”
第42章 刑架“您这样美丽的少女,应当不会对……
宫人们抱来软垫,又将炉里的银丝炭加满。
封赤练挥手把他们都赶下去,冠也没摘就歪倒在垫子上,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来。
这个坐姿很没威严,按道理臣子应该劝谏两句,让她正坐。可现在就算是最迂最蠢的呆子也说不出这话。
她看起来累极了。
她的身体蜷缩着,脸颊伏在手腕上,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但头上冕旒的丁零当啷声阻止了她。封赤练拢开冕旒,扶着桌子慢慢起身,搓搓脸看向眼前的左相,忽然露出一个有点孩子气的笑来。
“聂卿,”她说,“朕演得如何?”
聂云间走过去跪坐下来,苦笑一下。
“陛下威严极了。”他说。
“嗯……我不信,”封赤练歪歪头,“聂卿也开始学好话哄朕了。不过朕也觉得最后那句话说得还不错!看看那使者的脸色!”
她笑着摇晃后背,冕旒就丁零当啷乱响,快和她卷卷的黑发缠在一起。“聂卿,”她比比划划地叫他,“帮我把冠解下来。”
聂云间愣住,下意识回头看向门外,想唤宫人进来。可侍奉的人都已经尽数退出去,屋中只剩他们两个。“臣去唤人?”他想站起身,袖子却被拉了一下。
“不用。”封赤练说,“不用他们,他们进来了我还得绷着样子好好坐着,聂卿帮我吧。”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已经低下头来,轻轻地把冕递到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他当然可以拒绝,当然可以轻轻推开她的肩膀膝行两步唤来宫人,在他们为她更换冠冕的时候劝谏她两句要在臣子面前保持威严,也当然可以袖起手来,把“臣不敢”的三字经再搬出来念一念。
可他狠不下这个心。
她的头发有些凉,像是一淙水流,轻柔地在聂云间手中蜿蜒。他托住这绺头发,小心地解开固定冕的系带,抽走发簪,听她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朝政。
她说总算把杜家的案子结了,我那些天一天也没有睡好。她说我还是想防备些朝中其他势力,所以杜家人不能完全离开朝堂。她说流年不利,边境失二勇将,这个使者应当不是真的想来和谈,还得早做准备,她说聂卿,我好累啊。
聂卿,朕好累啊。
圣人慢慢地放松了后背,抱怨融化在若有若无的叹息里。那叹息像是雾一样升起,忽然又凝结成石头,沉沉地压在他胸口。
这时候他应该有很多话说,他应该劝她爱惜自身,应该宽慰她方才践祚不足一年,诸事繁杂,一时没有头绪也是常事,应该鼓励她还当勉力。可是这些话都太冠冕堂皇,冠冕堂皇得近乎无耻。聂云间低头注视着她垂下来的头颅,慢慢地把手放在她的额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