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玉(15)
我万分悲痛,几欲动手,最后只发泄地抽出随身短刀砍在地上,他包容道:「阿妹可是疯了?」
密林中只闻笑声,我笑得癫狂,最终归于平静:「为什么?」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反问:「阿玉,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若是个男儿,为兄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压你,结局无非是敌不过你,成王败寇吧了。可你偏偏是个女儿,不在闺阁中研习女红,却要同我争。惹得我无力下手,却又不得不下手。你是天纵奇才,梅公收你为关门弟子。你是将星,有开国之功,后更是雪柔然之耻。父亲疼爱你,你的公主府规格豪华如宫宇,你的库房富庶如天子,你有兵权,有人望,更有冯清这一派清寒官员的支持。可我呢?我是父亲的嫡长子,你于前线征战,我在后方可曾拖你后腿?你边关苦寒,我在前朝却也忍受诘难。文武都将你我比较,我不如你聪慧,不如你见多识广,不如你体察民情,阿玉,你当知道,什么是功高盖主的。」
我心中隐有预料,却也苦痛之至,几次张嘴,难以发声,最终只无力道:「我是你的妹妹,也是女子,阿父不会传位予我。」
太子道:「若非如此,你焉能活命?」
我问:「我死了,燕山关门户大开,你能找谁来替我?」
他道:「军中自有精兵良将。许信之自会周转拖延,马兴和黄长平,也甚有本事,虽不及你,却也可用。」
我从来都是万般容忍,如今却忍不下去了,提拳便打,他生生受了我一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凄厉,字字泣血:「马兴在朗州,黄长平在京中,他们行兵打仗不如我,麾下将士比不上我一手操练的黑甲军,赶赴燕山关更是需要一个月。战场时机瞬息万变,大梁初立国,你身为储君,就要埋葬万千人的性命,将大梁拖入泥潭吗?」
他挥开我,整理了一下衣袖,从容道:「此二人处处不及你,可也能将柔然挡在黄河之外。我同阿父父子齐心,至多十年,便可整顿兵马,大破柔然。」
我问:「黄河以北呢?」
他默然。
我生生呕出血来,拔出短刀挥刀便砍。他慌忙躲避,只是那短刀乃是神兵利器,万分锋利,我速度又快,眼看无力挣脱,闭了眼睛,我却只砍下他半个头冠。
青丝如瀑,盖在了丰神俊朗的太子背上。
我割袍断义,指天发誓:「今日孟玉同兄长缘分已尽,只我不愿枉担恶名,便如兄长所言,从此势如水火,兄妹陌路,望君珍重。」
太子怔然,随后笑道:「阿玉,你近前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21章
时值傍晚,天边云霞灿烂,我拖着一头鹿回到了秋狝的行宫。
我今日的箭术大失水准,这头鹿并未毙命,瘫卧地上哀哀呼唤,我甚是口渴,可水囊在与太子的争执中不慎打翻,便取刀割了鹿血来喝,喝完后又给它用药包扎。
它好温顺,我用箭射伤了它,还用刀放血来喝,可它并不怪罪,一双漆黑瞳仁清亮温柔,还伸舌舔舐我的手。
我托起它,将它绑缚在马背上,牵着马往回走。
我追鹿走的是小路,沿途不少荆棘坎坷,还有怪石拦路,被我持刀一一砍去,回到营地时,刀已卷刃。
我将鹿交给照管的官员,命他们好生照料。官员见它皮毛油滑鹿角温润,倒也有些喜欢,领命去了。一时间我倒有些无所事事,手中拂过短刀,心中有些难过。
这刀是父亲赠送我的,没有赤炎枪的声名,却也是一把好刀,如今再去锻打,可又是不少钱。
我经过一富丽轩廊,听得声声笑语如铃,本不欲打扰,却听闻言语中隐有「秦国公主」的名号,便驻足听了,有宦者前来,不识得我身份,却也知我身份不凡,便好心询问:「贵人何故在此?可需奴婢领您前去梳洗。」
他弯着腰不敢看我,我知我此时仪容甚是狼狈,只是却没心思整顿,只问他:「里面在做什么?好热闹。」
他答:「诸位世家的公子小姐在对诗作词,昌华郡王也在此。」
昌华郡王,是我胞弟阿璠的封号。
他性子那样孤僻,却也有同龄人作伙伴吗?
那宦者还欲说什么,可我已进门,不去打扰,在抄手游廊坐下。
我也不知想做些什么。
阿璠虽然地位最高,却也不是人群的焦点。
那群世家子弟从来都以风仪标志著称,虽也习得马术,却连上阵打马球的女儿都不如,又如何能围猎?只是到底世家风流,千年底蕴,便是再不成器,也有些借古讽今的本事,诗词作得很是规整,刚开始是称赞将士围猎飒爽英姿,随后又称赞我的不世之功,那人盈盈而笑,对着阿璠道:「今日公主不在,便以此诗赠郡王。」
阿璠道谢。
我颇觉困顿,仰头而卧,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已是夜色深沉,天边有丝丝凉雨,淋在身上也有一二风雅。我欲回宫,却怎么也找不到路,兜兜转转,却走了出来,在河畔芦苇丛中听到有人说话。
还是那群世家子,在阿璠面前恭谨良善,却在无人之处卸下了伪装。
此地甚是偏僻,若有人来也会发出声响,只我军旅多年,曾亲自作斥候勘验地形,打探军务,隐藏起自己的行踪并不费力,听他们一句一句毁谤我,言辞之间,很是不敬。
「那昌华郡王倒是好脾性,可惜有这样一个姊姊,却也难过。」
「可莫要提她,把我们闺阁女儿的脸都丢尽了。」
「好妹妹,你莫怕,他孟氏得位不正,我们俯瞰天地无愧于心,又何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