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玉(16)
「那女子空有一身蛮力,二十五六还未出嫁,公主之尊又如何,谁能要她?」
「常年军旅,怕是早就坏了清白。」
「呸呸呸,这浑话也是能当着女郎的面说的?都是相近叔伯的千金,也不怕腌臜了耳朵?」
「哎哟,小生无状,请小姐勿怪。」
是他们了。
他们的父母自是宠辱不惊,只这些子弟,正是热血沸腾的年少时候,面对我这强权压迫的恶毒女子,自然有口直言。
若他们能在大庭广众评论我,或是当着我弟的面评述,倒也有几分坦荡。只是夜深无人,却在此地低声议论,平白引人厌恶,落了下乘。
我大约是饮了鹿血,身体正热,将那卷刃的短刀掷出,不知击中了哪个世家子弟的高贵身躯,惹得痛呼不止。
其余人觉出不对,纷纷逃窜,唯独那人,许是无法行动,仍旧叫骂:「贼人,你可敢现身?我乃世家子,你这贼人安敢伤我?」
捂着发烫的额头,我走了出来,夜色深沉,我也是看了许久才看出短刀稳稳插在他的小腿上,用我本就一团糨糊的脑子想了一会儿,便如拎鸡仔一般将他提起。道:「吾乃秦国公主。」
他霎时间抖如筛糠,连句完整的话都叫不出来。我命他跟上我的步伐,带我寻路回宫,他不敢不从,低眉顺眼为我引路,只是小腿疼痛,刀刃未出,鲜血汩汩而出,可慑于我的淫威,不敢多言,连因疼痛产生的抽气声都能免则免。
其余世家子跑得慢的也被我留下两个,见此惨状不敢搀扶,瑟瑟发抖跟在我身后。我也并非有凌虐之好,便让他们相互搀扶而行,待到陛下居所,却见陛下身旁得宠宦官高量衡在外踱步,看着颇有些焦躁。
高量衡因着做事沉稳才被选入父亲身边,何故如此?
见我来了,高量衡匆匆下来,行礼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我命他起身,他见这三位世家子惨状,又见我形容狼狈,大为吃惊,还未说什么,我便问:「大监在此何事?」
高量衡便不再问,只命人将那世家子带下收拾伤口,又低声问我:「殿下可曾与东宫起了冲突?」
我点头:「起了。」
「您冒犯了东宫?」
「对。」
「哎哟,殿下,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形容凄惨,被几位郎官看到了,事情闹大,如今陛下在殿中等您呢!皇后娘娘觉得不对,让奴婢出来找您,也让您有个准备。」
我点头微笑:「有劳大监。」
我并未收拾,入了殿中。
殿内倒有不少人,太子已经整理干净,重新换了玉冠,只是被我削掉一缕头发,还有打在脸上的伤是如何也消不掉的。
我纳头便拜:「见过陛下。」
陛下问:「吾儿何故晚归?」
「臣射中一头鹿,甚是疲累,浅寐片刻。」
陛下的脸色如何我看不到,因为我还低着头,直至他命我抬头回话:「你兄长的伤是你打的?」
我道:「是!」
有臣子斥责我:「殿下此举,可是臧害储君,居心叵测。」
陛下不去理会,问我:「为何?」
我道:「臣不明,太子对此事如何言说?」
又是那臣子:「太子是苦主,却又要让殿下威逼吗?」
我笑,他们太子看不起女儿家,如今在自己的臣子口中被女儿家威逼恫吓,果真世事殊异。也不知那清白太子心中又作何感想。
我直视太子,他忌惮我,我偏要同他作手足情深的兄妹,语气亲热道:「阿兄,你为何不说出我同你究竟有何龃龉,惹得自家兄妹大动干戈呢?我和阿兄可是一母同胞相互扶持,今日阿兄怎得不解释,却要让阿妹枉担恶名呢?」
我头昏脑涨,面色通红,方才回来的时候便知自己烧得不轻,可如今满堂的圣人臣子都无人注意,若是从前定要闹个天翻地覆,如今却也难过,心灰意冷,不欲多言,连太子说了什么也没能听清楚。
陛下从长阶而下,问我:「你可知错?」
我耳中嗡鸣不止,压根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强撑着说:「臣无错。」
我大概是拂了陛下的面子,他很是恼怒,也不知说了什么,我便被人拉下去了。
到了门外,听着高量衡宣读圣旨,冷雨淋在身上,我才知晓陛下赐了我廷杖。
二十廷杖,禁闭三月,罚俸一年。看似严重,实际也是不痛不痒,行刑的人自有一套法子,廷杖落得实在,却卸了几分气力,打在身上不过皮肉伤,还有力气能让我罚跪。
只是我今日情绪骤然大起大落,又淋了雨,挨了廷杖,若是真在秋雨中烧成了傻子,太子想必也能供养我一生。
还是不甘心啊!
萧皇后冲了出来,从来步履和缓的贵妇人在我眼中成了虚影,她颤抖着手将我拥入怀中,我心中茫然,合上眼睛,唤了一声「阿母」。
第22章
待我再醒来,却已经在公主府中。
高量衡就守在外间,见我醒了长出一口气,连声说「菩萨保佑」。
我问他来此作何,他将陛下的圣旨给了我,特意恩准不必再跪。
我展开圣旨方知那日陛下为何作色。
彼时我高烧不愈,无力争辩,世家一张巧嘴,却将我谋害储君,殴打良民的罪名定得死死的,只是太子终究不忍,为我说了话,免去我的罪责,世家子也知我此举何意,更是没有底气,因此罪名定得大,可惩罚却着实不够看。
白先生为我诊脉,捋了两把胡子,对我说:「殿下,你的身体并无大碍,不过积年旧伤终究有影响,加之心绪起伏过甚,才让你此次如此虚弱。你得好好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