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珏(10)
“可是,哥哥,她真的该死吗?”
她的手在颤抖。
她说:“哥哥,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曾经把自己卖给人牙子,去找阿璠。在人牙子那里,我头一回吃上饱饭,可我将他们的手脚砸断了,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们,他们醒了就会来抓我,所以我砸断了他们的手脚。只有这样,我才能逃走,才能带着阿璠逃走。”
她说:“哥哥,白氏从一个美人变成了这样凄惨的尸体,是我下令杖杀的。”
她问:“哥哥,我杀了他们,是不是大错特错?”
我看着颤抖的阿妹。
我应当告诉她,她错了,她应当好好留在家中,读书习字,女红琴棋。她有父亲和兄长,有好的家世,有令人称羡的夫婿,有价值连城的嫁妆。
她聪慧至极,学什么都一点就透。应当做一个世人标榜的贵女,活成平凡而幸福的妇人。
可她偏偏不愿。
执拗古怪地要去走一条死路。
我长叹一声,上前去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我问她:“如果再来一次,你会这样做吗?”
她的声音带着颤,打着旋,可她说:“会!”
我道:“阿玉,你没有错!”
我道:“是这个世道错了!”
可是这条路很难,很苦。
阿玉,你要知道,你此后,将会走上一条很艰难的路。
你会受很重的伤,会受很多的冷眼。言语可以毁谤你,权臣可以打压你,兄弟姊妹不理解你,你的夫家甚至会想杀了你。
阿玉,但愿兄长还能护住你!
第11章
那日过后,家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孟玉跟着父亲出入军营。不是从前父亲拗不过她不得不带着入军营,而是以孟氏子弟的身份随从在侧,商议军中要事也不会避开。
其二,父亲即将续弦。
未来的主母出身清河萧氏,虽是世家女,却早早脱离家族。我命人去查,命不算好,人品却是没得说的。
也是个聪慧的女子。
她对孟玉孟璠有一饭之恩,白氏伏诛后孟玉寻她报恩,见她明理知义,聪慧豁达,品行操守都是好的,便禀告了父亲,几次接触,皆有意向,便定下了婚事。
萧氏进门后孟玉将家事悉数交付,便随从阿父学习。
阿父未曾续弦时,家事是由孟玉在管。大母和阿母皆离世,府中一应事务,只得压在她这个长女的身上。
孟玉并不擅长管家,也比不上高门夫人的人情练达,可无人敢对她阳奉阴违。白氏那样得宠,那样鲜活的一个美人,在她的眼前活生生被打死,她却冷眼看着,未曾有惧色,看在旁人眼中,不知是如何可怖森寒的场景。
我曾亲眼看到一个管事对她回话,孟玉眼眉微抬,那管事便吓得两股战战,面如土色。
因此,即便她不通家事,却也无人敢轻视怠慢。
萧氏是个聪慧贤淑的女子,纵然我对她有所防备,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聪慧的。
她从不奢求丈夫的宠爱,而是将繁冗的账目理顺,将欺主的刁奴赶走。弟弟妹妹都跟着先生在读书,脸上长了肉,精神好了许多。女孩大些便跟着萧氏做女红,读书,渐渐地也知晓道理,看到孟玉也敢大方打个招呼。
从前他们畏惧孟玉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向来是敬而远之,哪怕孟玉带着他们读书,也没能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不想继母进门,反倒是让他们对孟玉坦然起来。
但变化最大的却是孟玉,她在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成长。
孟玉归家时,向三郎曾登门拜访,二人不欢而散。
纵使二人有着婚约,他也不愿和孟玉相处,反倒是愿意来找灵儿和三弟孟琨玩耍。
他认为孟玉举动少女子娴雅之态,肤色少美人白皙之感,讽刺其粗陋愚鲁,不堪为世家女。
孟玉认为他诗文矫揉造作,策论一窍不通。内不能治家,外不能安国,文不得治世,武不得定邦。一副轻浮皮囊,娇弱无力,于此乱世,简直是废物草包。
孟玉将其大骂一通,被梅公罚抄了三本佛经静心。
不是因为她对夫婿无礼,而是她浮燥气盛,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刚回来时尚且能够收敛,可为何日久天长便暴露本性?
她是个聪慧的孩子,学什么都一点就透,日后与人交际,果真温文尔雅,从容不迫。
只是她的世家仪态,却不在军营中出现。
那日,我从城外庄子收账回来,入营去向父亲禀报,却看到演武场上孟玉同人比武。
梅执风在旁边设了赌局,待到开始比武,便在摊子上摆出瓜子来卖。
见我来了,他兴高采烈地招呼道:“大公子,来吃瓜子啊!新炒出来的瓜子,可香了,你要来买我瓜子我给你贱价。”
我只是对他略一点头,却不应承。
梅执风乃是我恩师梅公之子。
梅公名元白,乃是当世大儒,素有贤名。其子梅执风却为人圆滑,好奢靡,喜行商贾之事,最恶读书。
梅公诗书济世,一生清辉,独梅执风一个败笔。不知打断了多少荆条,却依旧无可奈何。
梅执风自幼同我们一起读书,他一身铜臭气,其余人不愿与之为伍,独孟玉爱和他玩。两人默契十足,爬树摸鱼,偷鸡摸狗,整日疯玩闯祸,孟玉一身不良习气,大半是他带起来的。
我和梅执风交情泛泛,我厌恶他玩物丧志,又带坏我妹妹。他则和除阿玉在外的所有人关系都不好。世家子不屑与之为伍,他倒也乖觉,不爱往我身边凑,却不顾我再三警告,整日往阿玉身边凑,纠集一帮狐朋狗友,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