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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史:孟珏(9)

作者: 念寒 阅读记录

我仔细看去,方发觉弟妹们的衣裳虽是好料子,可比起白氏身旁的人也是不如的。触及到我的目光,那些孩子大多畏缩怯弱,不复从前的活泼伶俐。

若非平日里被磋磨,侯府的孩子,怎会如此上不得台面?

院中堆着几个箱笼,瞧这架势是从白氏房中搜出的,孟玉挨个打开,珠宝奇珍,黄金白银,闪耀耀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弟妹被克扣的衣食用度,我姨娘被搜走的私房体己,我兄长为我攒下的连城嫁妆,都这样被她扣下,换成了供给她衣食享受的真金白银。”

“敢问父亲,将士们平日能吃到多少肉?过冬的棉衣可充足?军中的药材是否足够?军中的甲胄武器是否需要修缮?”

“侯爷,白氏贪墨的财物,若是不用于军中,又能够让多少百姓安稳过冬?”

“世事黑暗至此,朝有奸佞,野有寇匪。父亲胸有丘壑,正当成就大事业,却为一妾偏颇至此,长此以往,父亲要将自己牵扯入泥淖之中吗?”

父亲问:“白氏不过一小妾,怎会威胁到我的大业呢?”

孟玉:“今日一小妾敢作乱至此,您尚且不忍杀之,他日孟侯麾下作乱,可能狠心?”

她逼问:“若不罚之,难道不会有人以为孟侯仁善,便肆无忌惮作乱吗?”

我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孟玉近前来,拔出父亲腰侧佩剑,屈膝跪下,双手捧着佩剑高举过头顶,道:“折辱庶母,忤逆阿父,玉愧为人子,愿以死报之。”

阿父接过佩剑,轻巧地弹了一下,铮铮嗡鸣,剑刃映出慑人的冷光,他道:“你在逼迫我?”

孟玉道:“儿愿效仿名臣以死相谏。”

阿父大笑,将那佩剑随手一掷,道:“白氏交由你处置,孟玉,莫教阿父失望。”

父亲负手离开。

那剑插在地上,剑身还在震颤,孟玉起身将其拔出。

她用剑指着家仆,道:“将她解开。”

家仆不敢怠慢,连忙将白氏身上绑缚的绳子解开,低眉顺眼道:“女郎,如何处理?”

孟玉:“杖杀。”

我震惊望向她,却见她眉目冰冷至极,手中的剑丝毫不颤。

家仆将白氏按住,便要杖杀。

许是求生本能,白氏竟挣脱了家仆束缚,扑将上来,孟玉挥剑,贯穿了她的腹部,待到她将剑抽出,鲜血喷溅出来,孟玉仍旧那样冰冷,用手帕擦拭喷溅在脸上的鲜血。

院内传出尖叫,已有姨娘和弟妹晕倒。

陆续有人离开,最后院中除却受刑的白氏和行刑的家仆,唯独我兄妹二人。

白氏受刑的痛呼何等凄厉,谁能在这样的场面下坚持住?

她恳求阿玉,求她放过一命。见没有用,她又诅咒阿玉,说她不得好死。

直至最后,白氏的嗓子已然哑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纵是如此,也会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阿玉,对她发出世间最深重最黑暗的诅咒,诅咒她下地狱,诅咒她恶鬼缠身,诅咒她众叛亲离。白氏的声声泣血,孟玉的面无表情,我的头疼了起来,这是怎样荒诞而悲哀的场面。

那日下了一场好雨,孟玉站在雨中,看完了一场行刑。

究竟是哪里来的妖邪占了我妹妹的身子?

一个孩子,怎会心狠至此?

一个孩子,怎能面无表情?

一个孩子!

孩子!

第10章

白氏的尸身被草席裹了拉去乱葬岗,我心中长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孟玉,想要叫她,却见她持剑以对,神色阴寒。

我冷声质问:“孟玉,你要亲手弑兄吗?”

剑落在地上,孟玉神色怔忪,喃喃唤我“哥哥”。

我拂袖而去。

阿父在饮酒,见我来了没有说什么,可神色是开怀的。

仿佛以这样悲惨方式死去的不是他的爱妾。

他拉着我一同饮酒,我喝的昏沉,他说了许多话,可我只听清楚两句话。

“阿玉这样的孩子,真不舍得将她嫁出去啊!”

“可她,怎么就是个女郎呢?”

我将阿父扶到床上,自己走出去醒酒。

雨停了,天边有溶溶的月。

我忽然很想去看看阿玉。

她这样大了,我不该去看她,这样会坏她名节。

可是,她的名节早在下令杖杀白氏的时候,早在出入军营的时候,早在像男子一般读书的时候,早在带着阿璠乞讨为生的时候,就败坏个彻底。

她怎么变成了这样?

孟玉并没有睡,抱着膝盖坐在榻上,见我前来,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唤我“哥哥”。

我坐了下来,却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只将案上的冷茶灌入口中。冰冷的茶水入喉,我一激灵,酒醒了大半。

孟玉没有动,将自己抱得更紧,问:“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做错了吗?

她有错。白氏是孟玉的庶母,她杖杀白氏,乃是忤逆不孝,若是父亲深究,押送至官署,是可以将她处死的。

可是,父亲要保住她。

于是,白氏因为偷盗财物畏罪自尽,身旁的仆从也会死在今夜。见到过女郎下令的人会牢牢闭紧他们的嘴。

这只是因为孟玉。

孟玉问:“白氏出身不高,管家不力,还克扣弟弟妹妹的用度。可是,我杀了她,这样真的正确吗?”

我道:“你已经杀了她。”

孟玉道:“我不知道。我想过不杀她,可我必须杀她。”

她道:“她将侯府祸害成这样,将弟弟妹妹祸害成这样,我只有杀她才可服众。我怕阿父会继续偏袒她护着她,这会给我们带来很可怕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