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珏(8)
父亲听着听着竟是泪湿衣襟,将他们拥入怀中,喃喃唤着“儿啊”。
孟玉反倒亲自给阿父拭泪,还安慰说:“我和阿璠能找到阿父和阿兄,已经是上天垂怜,若是要阿父这般难过,岂不是让好事变得不好了吗?”
孟璠怯生生的,却不是从前那个霸道而活泼的小胖子。
父子正叙话,门外却传来声声笑语,侍从入内禀报:“主君,白夫人来了。”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孟玉抬了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有些惊讶,可她的眼神极为锐利,如一柄锋利的刀,虽然很快便垂下头,掩盖了锋芒,我恰好看到,心中一惊。
我对弟妹解释道:“白氏姨娘是阿父去年新收的妾室,曾也是书香之家出来的,暂且管着中馈。”
那时父亲出了母孝,顾忌不多。白氏乃是赴宴会时主家所赠,因着知书达理,倒也算是得宠,后因着暂管中馈的宋姨娘犯错,便将中馈交由她管着。因其风头无两,仆从多称呼一声“白夫人”。
白氏来了,先是对父亲行礼,随后又心疼的要去抱阿玉和阿璠,孰料阿玉后退一步,随即阿璠看了看她,也后退一步。
白氏以帕拭泪,道:“妾常听主君提及女郎和二公子,如今回了家,便是一家团圆。如今是妾管着中馈,女郎和二公子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便只管来寻妾。”
孟玉站在那里,思索许久,道:“既是管着中馈,却不知守门的人可是姨娘管?”
守门的人?
我沉默片刻,道:“可是有什么不好?阿玉直说便是!”
孟玉道:“我带着阿璠一路打听到了侯府,早在昨日便让门房前去通传,可门房却生了双富贵眼,见我和阿弟衣着破烂形容狼狈,便不允我们进去。后更是以我和璠儿冒犯侯府为由要抓走,阿玉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父亲听的大怒,命人将门房索来,他们只咬死了说是不识得公子和女郎,不敢让他们入内,抓他们走是怕他们站在门口有碍观瞻。
白氏为他们求情,孟玉却道:“我和阿璠同父兄离散两年,一双孩童身处乱世难道还能锦衣玉食?他们知晓阿父阿兄寻找我和阿璠,却听我们自报家门后宁可赶开也不通传。这难道是忠于职守?我在路上听闻阿父招揽贤才,他们敢将府中的女郎和公子拦在门外,难道不敢将前来投奔的贤才拦在门外吗?”
父亲的眼神变了。
那门房的下场我无意去了解,可阿玉和阿璠却从此接在父亲身边教养。
父亲私下对我叹息道:“耽误两年,却仍能有这样的见识,这是福是祸呢?”
我将煮好的茶分入杯中,道:“白氏姨娘并非贤德妇人,难当府中重任。”
父亲微笑:“自然!”
第9章
孟玉和孟璠哪里像是双生子?
自归家后,孟玉将养好身体便去读书,阿父对她愧疚,无所不应,去军营也带着她。孟璠却唯唯诺诺,沉默苍白。整日关在房中看书,若是不主动和他说话,他能够半个月不和别人说话。阿父不肯过于拘束他,可每每提起,却是恨铁不成钢的。
过了年,孟玉的个子飞快地长了起来,等到了夏天,已经裁了两回新衣裳,脸上也长了些肉,不再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我妹妹是极好看的,家中精心养了半年,再不是那个落魄狼狈的小乞儿。只是她仍旧像从前那样不爱在屋内学女红,而是在外面学骑射,后来阿父带她去军营,她就和军士一同比武,蹴鞠,打猎。阳光损伤了容貌,细细想来,我竟不知她何时有过白皙的模样。只是她生的像我阿母,虽不白,可也称得上美。
她的性情稳重许多。面对弟妹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话,面对父亲给的首饰也不会去争抢,她爱读书,尤爱史书兵书,梅公很喜欢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学识全部教给她。
我却不知,她从未变过。
她仍是那个偏执古怪的孩子,只是要的却不是弟妹的一星半点份例。
那日是个阴天,我从官署回家,府中来人报信,道是女郎发了疯。
我急忙回家,被引到白氏院中,却见院中站满了人,白氏被绑了跪伏在地,而其余的姨娘弟妹悉数站在院中。
父亲同我前后脚进了院子,我站在一旁,皱眉看他。
阿父道:“阿玉,你放肆了!”
白氏再是卑贱,也是父亲的妾室;阿玉再是高贵,也是父亲的女儿。
她对自己的庶母如此不敬,是不敬父亲,是忤逆不孝。
孟玉站在那里,声音比眉目更冷清:“父亲如今行径,乃是取死之道!”
我看不出阿父是什么样的神色,他沉默地看着她。
孟玉指着被绑缚的白氏道:“此白氏女,刻薄寡恩,无掌家之才,如何代行主母之责?”
父亲问:“只是如此?”
孟玉摇头,继续说:“玉在外行走,市井之间多听闻侯府之事,若非有意传播,便是白氏无能,偌大个侯府教她治理的四处漏风,百孔千疮。父亲可曾听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之说?自古言说创业之艰,父亲可要将这孟氏基业毁于后宅之手?”
她走到女眷面前,信手拉出一个孩子,道:“父亲请看,白氏仆从可衣锦绣,公子女郎却衣食有亏。先夫人在时,便是后院纷杂,又可曾有冻饿之忧?如今白氏掌权,公子女郎若不受宠,便有仆从捧高踩低,轻则冷言冷语,重则衣食无着。白氏虐待侯府子嗣,断的是侯府传承。如此,父亲可要为她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