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珏(13)
忠臣之所为,当大义灭亲。
风冷,酒冷,永原城的月平等地注视着每个人,我在这城中俯下身跪拜他。世道不允许我尽忠,父亲不允许我尽忠,妹妹不允许我尽忠,万千将士不允许我尽忠。
我至少要尽孝。
我道:“谨受命。”
处处是狼烟,遍地是战火。
我领军出战,行事稳妥。我妹领军,尤擅奇兵。
孟家虽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号,可做的却是造反的事,因此行事更应当稳扎稳打。我每至一地,必定拜会当地豪强望族,或以利诱,或以权压,所过之地无不臣服。
孟玉学不会长袖善舞,可到底是长大了,也知道自己该收敛,很少再做些混账事,随从我出门交际意态从容,竟也有些世家子弟的风流潇洒。她身量高挑,又常作男子打扮,竟有士族以“孟氏二郎”称呼。她随阿父赴梁氏之宴,酒酣之时,家主举杯相贺,赞孟玉英武不凡,立有赫赫之功,愿以爱女妻之。
父亲难得失态,哭笑不得:“某感念君善,只我家阿玉却为女郎,何堪为配?”
梁氏家主瞠目结舌,许是太过荒唐,竟不敢再言。
此等荒唐之事,若是寻常人,怎得都要羞窘一场,她却面不改色,我同她言谈之间,她却当作风流韵事,颇为自得。
“明明是我潇洒不凡,才惹得人家要将我招去作女婿”
我大笑:“好阿玉,你可要好好照顾你那老泰山,若是不够勤恳孝顺,将来如何娶到美娇娘。”
孟玉也笑,随即又将舆图铺开,道:“闲话休提,阿兄且看,如今这局势,你意下如何?”
第13章
我和孟玉并肩作战之时,有一快马奔驰而来,入营中禀报一事。
梁氏次女现已改换女冠装扮,入观修行。
孟玉听后微微愣怔,随后继续推演阵法。
梁氏次女便是梁氏家主意欲许配的女郎,如今不过两月,却出家做了坤道,若说和这桩事没关系,我是不信的。
我细细询问过此事,来人倒也打听清楚了,那桩婚事被拒,梁氏家主深觉丢人,便为次女急忙寻人嫁出去,孰料那女郎是个烈性子,言道若是不得嫁孟玉,情愿孤苦一生。此事闹得家宅不宁,梁氏家主索性命次女入观出家,也算是遂了她的意。
我问孟玉:“这样的女郎因你出家,你可有触动?”
孟玉轻嗤:“与我何干?”
世间种种,方寸戏台,戏中人燃尽孤勇换得片刻空欢喜,戏外人冷眼旁观,未得她半句温柔以待。
孟玉的目光看向营帐之外,对我道:“我军兵强马壮,士气正足,为何不攻城?”
我好笑地指着舆图,对她道:“城墙易守难攻,此时贸然攻城,损失极大。不如以逸待劳,说不定还能不战而降。”
孟玉道:“外城的城墙虽然坚固,可内城早已破败,士兵手中的甲胄和武器年久失修,加上前些日子我截断了他们粮草,他们早已是强弩之末。我在城内散布流言,此时城内军民低靡,打仗凭着一股气,若是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喘息过来,反而会耗费的更多。”
我只让孟玉去截断粮草,她何时又做了这些事?
内城军备如何,城墙如何,她是如何知晓的?
她何时散布的流言?
孟玉领兵出战,不过几个时辰,兵士尽数弃甲,四散溃逃。
果真如她所言。
攻下丹河城后,我命人封锁官署,收藏文书,待到处理好琐事,便命人设宴犒赏将士。
那是一场欢宴,我听罢歌舞,方发觉孟玉不见了,便起身去寻,一路问过去,却见她站在城上观月。
见我来了,她道:“他日大业成了,兄长将这里封给我罢!”
我看了她许久,道:“可以!”
又是沉默。
孟玉道:“我已向阿父请辞,明日便带军往北去,从此兄长不必顾及我。”
我沉默望向她,她却没看我。
孟玉的身上,有令人惊叹的老成和愚蠢可笑的天真。
她以女子之身行走于军营本就不易,更遑论令兵士心悦诚服。
她能长成如今的模样,靠的便是钱帛。她出钱,便有人肯卖命。有人肯卖命,她便有军功。
可如今行军,哪里不需要钱?
粮草辎重,马匹棉衣,哪来的钱财去给她多发军饷?
若单是如此,倒也罢了,我倒也压得住她。
可她偏偏同我作对。
我愿稳妥行事,高筑墙广积粮,逐步蚕食。
孟玉要出其不意,莽撞进攻,侥幸得了几场胜利,便开始眼高于顶,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叫嚣要北上。
我深深叹息,对她道:“若是你想好了,那便去罢!”
我留不住她。
孩子总要吃亏才会长教训。
我道:“阿妹,你要保住性命!”
孟玉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离开我的日子,她过的很自在。我不知她是从哪里找来的粮草和金银,真的发出了她曾想给的军饷,粮草也无有近忧,因而士兵士气高涨,短短时日,竟教她接连取胜,浩浩荡荡一支队伍,捷报频传,阿父向来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竟也因着这些捷报喜形于色,连叹阿玉奇才。
她是天生的将才,石中的璞玉。
“孟玉将军当真有本事”
“跟着孟玉将军才叫痛快”
“她当真是好人啊”
“她怎么是女郎呢?”
父亲看重她,士兵臣服她,百姓爱戴她。我却在离开她后接连失去上场的机会,索性居于后方,掌调度文书,安心为阿父麾下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