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珏(18)
孟玉是将星,可大梁不是只有她一个将军。
孟玉怒不可遏,提拳便打。我不及她武功盖世,生生受了一拳,正欲反击,却听她声音凄厉,字字泣血:“马兴在朗州,黄长平在京中,他们行兵打仗不如我,麾下将士比不上我一手操练的黑甲军,赶赴燕山关更是需要一个月。战场时机瞬息万变,大梁初立国,你身为储君,就要埋葬万千人的性命,将大梁拖入泥潭吗?”
我愣住了,随后挥开她,整顿形容,从容道:“此二人处处不及你,可也能将柔然挡在黄河之外。我同阿父父子齐心,至多十年,便可整顿兵马,大破柔然。”
她问:“黄河以北呢?”
我无言以对。
如何说呢?说我身为储君狼子野心,败行丧德,竟然臧害边关将士,为蛮夷入中原大行方便?
还是说我身为兄长拘泥于儿女情长,纵着不知好歹的妻族害我嫡亲的妹妹?
我无能、无耻、无情、无德,可我终究还有点羞耻心。
孟玉生生呕出血来,拔出短刀挥刀便砍。我惧怕她当真要杀我,慌忙躲避,只是那短刀乃是神兵利器,万分锋利,我眼看无力挣脱,闭了眼睛,却感到头上一轻,金玉声碎,我的头冠已被砍断,长发散乱,狼狈非常。
孟玉割袍断义,指天发誓:“今日孟玉同兄长缘分已尽,只我不愿枉担恶名,便如兄长所言,从此势如水火,兄妹陌路,望君珍重。”
我心头一痛。
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只是见她余怒未消,我却不愿她好过,强撑笑容道:“阿玉,你近前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17章
祖母临终前赠我一把好刀。
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用丝帛包裹,上书几字,字字泣血。
“若玉不肖,杀之”
大母早早地预见到了孟玉的未来。这样一个女孩,可以给家中带来灭族的祸事。不在临终前嘱托,而是将这句话书写在丝帛上,是她对孟玉仅剩的怜悯和慈悲!
可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鸿鹄志向,自以为是无双良才,从未将这个离经叛道的妹妹放在眼里。
她是我亲妹妹,难道能越过我去?
若当真有损家声,我便将她关在家中,养她一辈子。
那时的我那样疼爱她,可是怎么到了如今的地步?
孟玉脸色苍白,乃至后退了一步。
秦国公主,灭柔然雪耻建功的秦国公主,陛下口中的麒麟儿,惊世骇俗的女将军,她害怕了!
她立刻便相信了我说的话。
我向前行,她后退几步,竟一脚踩空掉入泉水中,等她挣扎爬起,浑身湿淋淋的,苍白如水鬼。
我从未见她这样的狼狈。
我走近几步,轻轻拨开她贴在脸颊的湿发,用温柔的近乎残忍的语气问她:“阿玉,你为什么不去怀疑我说的?”
我给出答案:“因为你知道是真的。”
“大母为你洗刷冤屈,可她不爱你,认为你会给家族带来祸患;阿母为你缝衣做鞋,可她不爱你,她满心满眼都是旁人的孩子;璠儿被你庇护千里,可他不爱你,否则又怎会如此懦弱;弟妹对你尊敬爱戴,可他们不爱你,他们说你是魔头,恐惧你会伤了他们性命。”
“就连阿父,那样疼你宠你的阿父,在面对世家,也放弃了你。”
“你是不被期许的孩子,阿玉,世上没有人爱你。他们只会怕你,利用你,将你的最后一丝价值榨干,便将你抛开,像是踢走路旁的一块石头,还会嫌你这样不识趣,硌疼了他们的脚。”
孟玉脸色惨白,似哭似笑。
世界上,没有人爱她!
她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她装聋作哑地欺骗,虚张声势地抢夺,她时刻带着阿父给她的宝刀,她炫耀着公主府的富庶,她向所有人炫耀:你们看,我多受宠啊!
镜花水月,美好的梦成了虚幻的泡影,露出苍白的现实,她浑身湿淋淋的,狼狈的绝望的模样,围观的人笑着嘲讽她,看,她多可笑啊,用完就扔的玩意,还妄想着要往上爬呢!
我闭了闭眼,牵上马从容离开,回到行宫,方有仆人发现我形容狼狈。一传十十传百,陛下很快便知晓了,连同知晓的还有几家高门。
包括我的岳家。
深夜,阿玉回来了,走在前面相互搀扶的是往日鼻孔朝天的纨绔子弟,她走在后面,脊背挺得很直。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但一定是冒犯了她,因为其中一人小腿上插着一把短刀,血流了一路,可他们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哭号。
受伤的都是在座高门的子侄,他们喋喋不休要陛下给个说法,我终究不忍,仍旧为阿玉说情。
陛下冷冷地看我,随后赏了孟玉廷杖。
那夜的秋雨冷凉入骨,继母萧氏求情:“下雨了,阿玉脸色也不好,陛下,先找太医来看看再说吧!”
陛下面色肃寒,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拉出去,打!”
外面传来沉闷的声音,雨越下越大,萧氏颇有些坐立不安,不复从前的雍容得体,终于,她忍不住了,冲了出去。
世家得到了答复,纷纷告退,我也站起身,陛下却说:“太子留下!”
我只得留下。
他却没有再理我,而是翻看着一本奏折。
过了很久,陛下近侍高量衡入内,道:“陛下,公主已经昏过去了,皇后殿下求您给传太医,公主发热了。”
父亲微愣,随即道:“将她送回公主府去,派个太医跟着。”
高量衡正欲告退,父亲又道:“传朕旨意,秦国公主骄横跋扈,御前失仪。着罚俸一年,即日起禁足府中,非诏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