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珏(19)
高量衡道了声是。
我应当为她求情吗?
此时父亲却突然发作,抄起案上的砚台向我砸了过来。
我强忍着躲开的欲望一动不动,直至那砚将我砸得一个趔趄,额头仿佛炸裂开来,随后便是钝痛,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流下,大约是墨,或许还有血,浓烈的味道让我恶心的想吐。
帝王站在高处,冷冷地质问我:“勾结外人残害手足,当真是朕的好儿子。”
我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第一次无所顾忌地去看他:“陛下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百年世家尚且无法行事周全,英如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替他们隐瞒?
当粮草一案事发,我便知晓,当今陛下,我和孟玉的父亲,一直是知晓的。
他默许这一案的发生,这是他给世家的补偿。
孟玉出身世家,可她的立场和世家对立。
我不知她何时有的这样的想法,或许是流落在外的那几年,或许更早。
她享受着世家贵女的荣华富贵,却对着低贱的贫民释放善意,这本身便是该死的。
此前她独自领兵时就曾对乡绅豪族开刀,入京后更是大动干戈,世家豪族的嫡系子弟都能搜走斩杀,她不死,如何平这高门怒火?
但她的事情做的很绝,但凡要斩杀的人,必定游街示众,将所作所为宣扬的满城风雨,百姓积压了上百年的愤怒烧成滔天业火,烧的世家望而却步。
他们恨不得将孟玉剥皮拆骨,却又因着滔滔民意不得不后退一步。
阿父看得很明白。
他知晓世家恨毒了孟玉,只要孟玉活着,世家对大梁皇权就是极大的威胁。虽然百姓拥护,可过了一年,五年,十年,难道还能为了孟玉再违背世家?
所以,他在孟玉赶赴边关之时下旨申饬,削减封邑。
所以,他默许了世家在粮草上做手脚,换取暂时的支持。孟玉战死,便可平息世家怒火。来日世家势弱,便是现成的理由去诛九族。
所以我丝毫不怕阿父的怒火。
他现在舍不得杀我。
我看像向我的父亲,露出笑,那个笑容一定很难看,父亲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是长子,得他培养二十余年,他不舍杀我。
我是嫡子,占尽礼法优势,现成的和孟玉抗衡的人,他不会杀我。
我活着,他便可借由我遏制孟玉。
一个优秀,却不听话,做尽混账事的孩子,对他的威胁太大了。
如果孟玉造反,一定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
我自高自傲二十余年,却在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我的浅薄和愚钝。
父亲爱他的孩子,但他真正爱的只有自己。
哈!
他那样疼爱孟玉,将她宠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可面对权力,照样抛弃了她。
他那样看重我,为我延请名师,教导我读书明理,尽力扶持呵护,为的却是制衡孟玉。
我入局的缘由不过是因为孟玉,孟玉和陛下对弈,我是入局的棋子。
我这个太子,何其可笑!
命吗?我偏不信命!
第18章
次年夏,孟玉因府邸逾制被参奏。
英如族兄沈英和在我的授意下出面指认孟玉私通大宛国,他拿出一个账本,条条状状,清晰可闻。
昔日孟玉被世家迫害,事发之后陛下再封一千五百食邑给她,又特意恩赐八百私兵,加封兵部尚书。孟玉在太极殿领旨谢恩,又推说身体不适,不宜就任,陛下深感动容,命兵部侍郎沈英和暂代尚书之职。
所以他将证据伪造的如此贴合。
以非常可笑的理由。
谁敢相信孟玉会私通大宛国?
荒谬的笑话!
可是陛下信了。
陛下将证据摔在了她的脸上,问她作何解释。我离得远,看不太清楚,却能猜到,那目光,那神色,一定带着浓浓的审视和戒备。
拥有民心、财富、兵权的臣子,真该死啊!
孟玉俯身下拜:“臣无话可说!”
她为什么不辩解?
她为什么不指正?
曾经她被冤枉将情儿推入湖中,她被打的去了半条命,宁可绝食明志也不肯认错。
如今,她为何就认了?
她怎么就认了呢?
孟玉轻易认罪,针对她的后手便不再使用。陛下或许还念着那点骨肉情份,没有杀她,将她贬谪去了灵州。
临行前我去送她,温和道:“阿玉,若有将来,我必保你一世富贵。”
孟玉笑:“你们才是一家人啊,逮着我一个人欺负。”
我只道:“阿玉,莫怪兄长,皇家无情,你珍重自身。”
她翻身上马,却不再是从前的萎靡不振,道了声:“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我默念着这几个字,露出淡淡的微笑。
阿玉,但愿我们还能或者再见。
希望你不会死在灵州。
邓遂跟在我的身侧,问:“公子当初的话,还算数吗?”
我冷笑:“有望为人君,谁愿为臣?”
邓遂注视着孟玉离开的方向,对我道:“公子,你输了!”
他笑:“阿玉女郎只要可以活下来,你便会输得彻底!”
我皱眉看他,他拱了拱手,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戏文,晃晃悠悠走入了城中。
荒腔走板,秋风冷凉。
次日,邓遂上疏辞官,陛下允之。
离开孟玉的日子并不好过。
至少,我三弟孟琨便不是个省心的。
他比灵儿小两岁,是庶出孩子中第一个封王开府的。
他的王妃也是世家女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