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珏(2)
“阿父若狠心,将儿饿死便是。”
我看着孟玉被带下去,她生的小,被健壮仆妇抱走,荆条十分的结实,我的手被上面的细刺划出血痕,阿璠拉着我的衣襟,问我:“阿兄,阿姊为什么不认错啊?”
我不知晓,只当成这孩子嘴硬,她一向古怪又固执,和弟弟妹妹的关系向来不好,哪怕同胞的阿璠,也不见她时常陪伴玩耍,将三妹推入湖中也是可能的。
阿璠茫然地问:“可是,阿姊被打成那样,只要认错就不被打了啊!”
她为什么不认错呢?
我终是忍不住,深夜在食盒中装了些点心,拿着伤药去看她。
祠堂中牌位整齐,把守的人只当作没看见我的到来,我见那孩子趴在蒲团上闭目安睡,衣裳的颜色变深,她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皱紧的。
与我一同来的还有我院中的使女,男女七岁不同席,哪怕是我亲生妹妹,哪怕深夜无人知晓,我也不能坏她名节。使女上了药,便颇有眼色地告退,我在一旁坐下,打开食盒,那女孩儿早已醒了,趴在蒲团上看着我,我叹了口气,对她说:“吃罢,难道真教你饿死?”
她声音仍旧细弱,没有往常的生动活泼:“我不吃。”
我道:“莫置气,好好吃饭,明日去和阿父请罪。”
她反而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因着幅度大,我听到一声抽气,随后便是冷冷的话:“阿兄回去罢,并非我不识好歹,是你们冤枉我,阿玉的冤情一日不雪,阿玉一日不食。”
我大怒,拂袖而去。
孟玉果真执拗,待到第三日,父亲已经坐不住了,亲自去家祠将孟玉抱了出来,那可怜的孩子面色青白,饿的一双眼睛都看不见了,却仍旧拉着父亲的衣裳说:“我没有做过。”
父亲眼眶通红,阿玉是他第一个女孩儿,他素日最疼阿玉,哪怕她要学武学骑射,这般惊世骇俗,只消撒个娇,便是心想事成。这次气急下了狠手惩治,可瞧这模样,却不知惩治的是谁。
父亲将阿玉亲自抱来祖母院中,祖母不喜欢我母亲,自然对阿玉也只是淡淡,可在听闻此事后,却是第一个要父亲将阿玉带来。
祖母的头发全白了,可精神却矍铄,我到来时正看到祖母拿着拐杖去打父亲,父亲何等悍勇,却在祖母威势下毫不反抗,任由那拐杖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跪下哭求祖母,却被祖母一拐杖掀翻,积威甚重的老人捶床哭道:“她才八岁啊,她是你们亲生的闺女啊,那样小的孩子,你们怎就忍心?你们当亲爷娘的怎就忍心?”
罗氏姨娘带着三妹孟情守在旁边,难堪窘迫。
待到祖母发完火,这才命人将孟情带出,孟情今年才七岁,娇娇弱弱的,十分惹人怜爱,落水后又发了风寒,好在母亲及时求来了最好的大夫,保得她性命无虞。只是仍在病中,苍白羸弱。
祖母很直接地问:“情儿,大母只问,你长姊可曾推你?”
孟情畏惧祖母,家中的孩子都畏惧祖母,天不怕地不怕的孟玉在祖母院中也老老实实的。
孟情怯生生地望向自己的生母,祖母道:“大母问你的话,你为何要去看你姨娘?”
祖母声音冷厉,吓得孟情一抖。
罗姨娘到堂中跪下:“老夫人容禀,情儿日前落水风寒未愈,求您怜惜,别为难孩子。”
祖母冷笑:“我同我孙女说话,几时有你插嘴的份?”
罗姨娘还愣着,祖母身边的嬷嬷已经将她拉到一旁,狠狠赏了两巴掌。
孟情吓哭了,母亲看着有些心疼,正欲将她抱入怀中哄一哄,便被祖母扔出的茶盏砸中了额头。
“你亲闺女还在里面让大夫诊治,生死未知。你倒有心思哄旁人的闺女”
母亲面色苍白,讷讷道:“情儿也是媳妇的孩子。”
没有人哄她,孟情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
祖母问:“可是你长姊推的你?”
孟情抽噎道:“是,姊姊推我掉下去的。”
祖母:“你姊姊为什么推你?”
孟情道:“她想抢我的点心,还把我头上戴的珠花也抢走了。”
祖母接着问:“东西抢来了?”
孟情:“没有,珠花掉在地上,散了,点心是使女拿着,姊姊没抢到。”
祖母:“你姊姊手里没拿着东西?”
“没有”
祖母又问:“那她是用那只手推的你?左边?还是右边?”
孟情愣住了,随后开口道:“是左手。”
很是怯懦温顺。
祖母老神在在:“你记错了吗?你姊姊左手在习武时伤到了,可是左手?”
孟情犹豫地看向罗姨娘,罗姨娘正欲说话,嬷嬷便又是一巴掌,打得她唇破口裂,嘴角高高肿起。
女孩儿又是一抖,只是也不敢再哭,低眉顺眼道:“情儿记错了,是右手。”
祖母冷笑:“情儿是否记错大母不知晓,却知晓你长姊左手未曾受伤,完好无损。只是她两手空空,又没有伤,若说负气之举,两只手推你岂不便宜?偏还要用一只手,都说你长姊性情怪诞,今日大母方领教。”
孟情哭道:“是两只手,情儿记错了。”
可没人会相信她了。
祖母命人取来藤条,上面血迹斑驳,是阿玉挨打的那一根。
祖母道:“既然不清楚,那就打你几鞭清醒清醒。”
孟情吓得尖叫,连连后退,母亲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祖母颇为匪夷所思:“你要护佑她?”
母亲惨白着脸求情:“阿母,情儿身子弱,阿母,求您怜惜她,她是您亲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