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孟珏(3)
祖母怒极而笑:“你当日打阿玉时,可曾记得阿玉是你亲闺女?你护持情儿时,可曾记得阿玉比她不过大了两岁?”
祖母问:“情儿,大母给你一次机会,你长姊可曾推你?”
孟情已然崩溃,破罐子破摔一般倒了出来:“不曾,是我脚滑摔下去的。姨娘让我说是长姊推我,说这样做以后长姊便不会抢我的点心和珠花,我就这么说了。”她大哭着说完,几乎要哭昏过去。
罗氏被押到堂上,跪地求饶:“老夫人,主君,娘子,饶了妾吧,实在是女郎霸道蛮横,若单是妾身被克扣倒也罢了,可情儿身子弱,妾实在无法才出此下策。”
母亲听得动容,叹息道:“到底也是我教子无方。”
祖母冷笑:“我许久不理家事,却想问问我儿的妻妾,阿玉为家中嫡女,为何会去抢夺弟妹的份例?”
母亲连忙请罪:“都是媳妇的不是,没有教导好阿玉,将这孩子纵的不知好歹,霸道蛮横。”
就在此时,一名使女步入堂中,向祖母道:“老夫人,女郎业已醒了,奴婢给她盛了饭食,只她不愿用,只道是主君和娘子冤枉了她,若是冤屈不得昭雪,便是饿死也不肯用饭。”
祖母道:“既如此,便将她带来,也让她为自己辩驳一二。”
堂内是许久的沉默,祖母忽地看向我,道:“珏儿,你如何看待此事?”
我心中不安,再三斟酌后道:“阿玉性子偏执,凡是想要的一定要得到,也着实霸道。此次冤枉了她,孙儿愿尽力弥补,却也希望阿玉可以收敛收敛,免得将来吃亏。”
我听到悠悠的叹息。
孟玉是被嬷嬷抱进来的,依偎在祖母身边,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乍然娇弱无力,我竟有些无所适从。
祖母将此次的事情大致说了说,便问孟玉:“你先说清楚,为何要抢夺弟妹的份例?”
孟玉:“我饿,吃不饱。”
父亲怔然:“家中不曾亏待你,怎会让你吃不饱?”
父亲子女众多,最看重的是我,可最疼的却是阿玉。
孟玉说:“阿父要赈济灾民,阿母便着意节省,缩减家中的用度,我的份例本就不多,又再三缩减,自然就吃不饱。”
她很虚弱,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阿母心地良善,又孝顺。阿父在外奔波忙碌,不得克扣。大母年事已高,不得克扣。哥哥和弟弟们是男孩子,要去读书习武,当然要吃饱吃好。所以家中女眷节省便是,少靡费,灾民便可多活命。只是我的妹妹们身体甚是孱弱,缩减份例不好,姨娘们身不由己,甚是可怜,便只能缩减我,我每日的饭食只有中午能吃饱,饿极了去找阿母,阿母便让我忍一忍,说我少用一些,便可多活几人。”
父亲听的青筋暴起,几乎是想也不想将茶盏扫落在地,罗姨娘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是妾不好,若是早知女郎抢夺情儿的份例只是因着饥饿,妾便是拼了情儿生病也要去将份例先送给女郎,免得女郎连饭都吃不饱。”
孟玉饿成那样,头脑却出乎意料的好使:“可是情儿孱弱是你在阿母面前哭诉的,阿母命小厨房将每日给我做的点心都送给情儿你不曾拒绝,阿母将我的珠花首饰送给情儿,你也不曾拒绝。我偷偷跑出去卖掉首饰买东西吃,打鸟捉鱼去烤着吃,你见了还在背地里笑话我没有礼数。你在院中养了只猫,给猫喂点心吃,你的使女见到我还敢笑话我。”
我听得心中甚是悲凉,家中并不论嫡庶,虽说父亲有所偏爱,到底衣食用度同等待之。可不计较是一回事,被人欺辱是另一回事。好好的侯府嫡女,竟在家中过得如此凄惨,吃饱穿暖尚且不能,还被个妾室如此欺辱。
我已是不敢再看妹妹,可父亲却愈发阴沉,命人将罗氏堵了嘴拖出去,转而去问母亲:“夫人,你可有话要说?”
母亲难过道:“阿玉是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妾怎会不疼爱她,只是外面灾民那么多,妾深居后宅,只是想为灾民多做些事。”
父亲:“那为何单单苛待阿玉?”
母亲连忙解释:“妾身一同节省,阿玉的份例用了多少,妾身只少不多,她是妾的女儿,会理解妾身的,妾只是苛求了些,绝无虐待之意。”
孟玉沮丧地说:“可是阿母对别的孩子比对我好。弟弟妹妹鸡鸭鱼肉大吃大喝,还可以喂猫,我只能两个馍馍并一碗稀粥。若是如此,阿玉不做阿母的孩儿了,您将我过继给姨娘吧!”
父亲恼怒地打断了她:“净胡说,现下你的冤屈已经昭雪,快去吃饭,吃饱了养好身体,你还得去上学。”
母亲还欲说些什么,父亲已经大踏步出去了,祖母叹息着命人将母亲赶出去,我心中甚是烦乱,更不知如何对待我阿妹,待到回过神来,堂内已空无一人,只得走了。
晚风吹过,我才发觉背后满是冷汗。
第4章
自打那日过后,祖母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父亲的后院姬妾成群,个顶个的不安分,祖母被烦扰的身体每况愈下,孟玉的事更是雪上加霜,入冬以后,便时常有大夫在祖母的院中出入。
孟玉在旁边侍奉,她从前畏惧祖母,可自打祖母为她申冤,她便成了个孝顺孙儿,乖巧守礼,连从前最讨厌的琴棋书画也耐下性子去学。
一向古怪的孩子头一回这样安分,母亲温柔着神色去赞许她,小人儿却躲开。母亲愣愣地放下伸出的手,眼泪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