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繁體

梁史:孟珏(6)

作者: 念寒 阅读记录

我思索片刻,道:“永原向氏底蕴丰厚,他家长子必定是要承袭家业的。阿玉是阿父的嫡长女,更是博远侯府的嫡长女,身份何等贵重,若是许给旁的儿子,怕是将来争夺家业要生波澜。何如聘给长子,一则同侯府的联姻更加稳固;二则......”

我忽觉不忍,却还是昧着良心道:“阿父素有声名,儿自觉并非鄙陋,阿母带着孩子在祖地为大母守孝,更是贤孝,这样的家中养出的女孩儿,定也是知书守礼,贤良淑德。”

父亲的嘴角微微抽动,怕也是想起了阿玉爬树摘果,斗殴滋事的顽劣行径。

他道:“阿玉的性子天生如此,这几年为父和你大母盯着,尚且不能管住她,难道你阿母就能管住她?向氏三郎并非承继家业的子嗣,可到底一生富贵是有的,人风流些,性子却温善。无论分家与否,将来的日子都不会难过。若是阿玉过的不好,和离也使得。可若是当真许给了向柏,那孩子心思深,又是长子,阿玉也不是轻易服软的性子,只怕将来日子艰难。”

向柏,便是向氏长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心中长叹,却不再说什么。

桃花开了又败,我在阿父手下领了差事,整日忙碌。

治理好越州很难。

破败不堪的城池,只知道横征暴敛的官吏,百姓在其中麻木地苟活,突发的一场高热,差役索走的几个铜板,便能将一家人逼到绝路。

永原城是向氏的祖地,城墙还是完整的,相比起越州的其他城郡也称得上是繁华,只是到底遭受过劫掠,比之京师远远不如。

我心中难过,面对公事更是付出十二分的心血。

减免赋税,修筑城墙,修路造桥,抚育弱小,桩桩件件,都是些利国利民的事。可我未曾加冠,年纪也小,父亲虽是一州长官,可此地的官僚早已被世家把控。没有自己的人手,即使想要推行新政,又有谁能听从。

因着我是侯爵府的长子,他们对我到底是尊敬的,可这份尊敬究竟有多少真心,却未可知。

我学了圣贤书,却不能学成圣人,也无法立刻变成官场内人情练达的老狐狸。为了修筑城墙,我亲自登豪族门拜访,请求筹集款项。

高门的主君打着哈哈,端起茶杯道:“越州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当真是百姓之福。可如今这年月兵荒马乱的,某家中也无甚余财,如今这几十两银子,算是一点心意,还请公子别嫌弃。”

我险些气笑了,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和平,从容走出去,身后是嘲讽的三两声笑。

父亲听完了始末,问:“你没要银子?”

我道:“士可杀不可辱,若他一文不出倒也罢了,这几十两银着实侮辱。”

父亲颇为心疼:“蚂蚱再小也是肉啊,那也是钱。”

他叹了口气,道:“珏儿,明日你接着去筹钱,筹到的钱全部用于修筑城墙。”

我不解:“从世家筹到的钱粮对于城墙修筑是九牛一毛,难道明日就会有改变?”

“不会”

“阿父何故如此?”

“珏儿,你应当学会如何去让他们改变!”

阿父命我筹钱,每日将筹到的款项在城内大肆宣扬。敲锣打鼓感谢那些高门可以出这几十两银子,尽管修不了少城墙,可也到底是给了钱。

百姓们议论纷纷。

原来高门大户也这么穷了。

原来他们只能拿出几十两的银子啊。

可是不对啊,我前些日子还看见赵氏的小公子去花楼喝酒,一坛酒就要几百两银子。

流言蜚语总是比圣人学说传的更快。

高门的脸皮在流言中被踩了又踩,我和阿父出入简朴,更是火上浇油。

刺史一家都这样简朴,就是为了修筑城墙抵抗贼人。高门豢养私兵壮奴,自然不惧怕劫掠,受苦的不还是百姓吗?

最终他们还是坚持不住了,送来大笔银钱,倒是成全了孟氏美名。

时光匆匆而过,我因着办成了几件差事春风得意,待到回首,听到的却是云川来的噩耗。

云川暴乱,阿母亡故,弟妹失踪。

我埋首案牍已久,乍然听闻,眼前光影虚幻,竟有些不真实之感。

报信的人愤懑痛苦至极,道:“夫人仁善,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谁曾想那些贼人心怀不轨,趁着府中尽是些妇孺,拿着斧头把大门劈开大肆抢夺,夫人被贼人害死,女郎和二公子都失踪了。”

我心神恍惚,几乎无法呼吸过来,眼前黑压压的甚是模糊,喉间咸腥翻涌。待到疾医赶来,我方回过神。彼时我躺在榻上,疾医为我施针,旁边是阿父,对我道:“我已命人去给你阿母收敛下葬,也有人去寻阿玉和阿璠,两个孩子,走不远。”

我想对父亲笑一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没了母亲。

我的弟妹失踪。

自心底向上翻涌的悲伤和痛苦几乎要将我的身体包裹住,我咬着牙,眼泪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父亲沉肃着声音吩咐下去,条理分明,除了更冷肃一些,几乎寻不出旁的不同。

我看向他,忽就起了无边的恨意。

阿母是他发妻,阿玉阿璠是他亲儿,他怎能如此冷静,怎能如此端庄?

疾医退下,我起身披衣,对他道:“我要去云川,阿母还在那里,我还得把阿玉阿璠找回来。”

父亲却道:“云川有宗族料理,阿玉和阿璠有为父派出的人去找,你不能走。”

我看向他,绝望道:“您的发妻死的这样悲惨,您的儿女尽数失踪,这样也毫不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