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越阿蛮(10)

我道：“可我替女郎委屈！”

女郎笑道：“有何委屈？他们秉持傲骨，屈身侍贼，辱的是自身的清高。他们轻视我年少，却又不得不教导指点于我，不敢半点阳奉阴违。他们厌恶我为女子，却又不得不以我为尊。我过的辛苦，他们比我更加煎熬。我学成后尚有出头之日，可他们却要在我这样的人手下熬上一生，若是长久来看，他们才有的不好过呢！”

女郎素来稳重，此时却眨了眨眼睛，像是个促狭的孩子，对我笑道：“阿蛮还是心疼他们罢！”

我看着女郎，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忽然我又想起一事，还未来得及想清，便已脱口而出：“那，他们不喜女郎，究竟是不喜您的身份，还是不喜欢您是女子？”

话一出口，我不由得怔住。

女郎也怔住，过了许久，她道：“管他不喜欢我哪里，左右他们都要忍着，想那些做什么！”

我讷讷无言，不敢在屋内呆着，出门煮茶水去了！

第12章

打仗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女郎却是意气风发的。

女郎更像一个男孩子，得到父亲的宠信，拥有一身的本领，在战场上打拼了许多战功，每每回来，必然是带着捷报。

那些轻视女郎的官吏，私底下对着女郎仍然不忿，可是他们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女郎不好，甚至还不得不看着女郎的政绩夸赞几句，让自己面皮红紫，仿佛受了多大的煎熬。

还有些迂腐的老学究，喝的醉醺醺的，和人说着自己的道理，说女郎定然是谋夺了下属的军功，必然是蒙骗了她的父兄，百姓也被愚弄了，这样的女子是祸水，将来有天去收。

可是不止他们会说话。

官吏会说话，学子会说话，冤屈的犯人会说话，被欺压的寡妇会说话，送进善坊的孤儿和老人会说话。

减免的赋税，铺平的路，便宜下来的米粮和肉食，穷苦百姓能穿上的朴素的衣裳，这都在说，女郎是那样的好，女郎让这些出现了，女郎做到了大胤做不到的事。

这样好的女郎，那么多人不喜欢她！

这样好的女郎，那么多人都喜欢她！

第13章

当初我被卖入了侯府，牙婆说这是我能交到的最好的命。

我不喜欢牙婆，可牙婆说的不错，这是我能交到的最好的命。

我做梦也没敢想过，女郎有一日，能攻破了胤朝的国都永安。

侯爷登基成为了新帝，女郎成为了公主，我脱了奴籍，成为了公主的贴身女官。

虽然我不是前朝的女官，也不会建功立业，恩荫家族，可我也是内廷正经的有名有姓有官职有俸禄的女官。

就像当初没人会觉得一个蛮子种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我也绝不会想过我能成为公主府的女官。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作威作福，在公主府横着走，还没有拿着攒好的银钱去逛一逛京城的勾栏瓦舍，尝尝京城的小吃，就被女郎带到了边关。

陛下于太极殿设宴，当晚，柔然攻破了燕山关。

我牙齿不住的打战，女郎当夜回来整顿便要赴边关。

我想要劝阻女郎不要去，我应当劝阻女郎不要去。

边关有什么好的。

那些蛮夷个个凶狠残暴，他们以杀人为乐，吃人为生，喝人的血，将百姓当作猎物射杀，还将人的骨头拆开当酒器，做乐器。

从前女郎打仗，身后有父兄，多少次身处险境从不忧心，至少侯爷和大公子会来救她，可是如今要去边关，若是身处险境，谁来救我家女郎？

可我什么都没说。

女郎是要做大事的人，她心中有着大抱负，就是不为了建功立业，女郎也不能忍心看着蛮夷犯边，看着山河破碎，看着百姓受辱。

更深露重，我睡在女郎房中，看着女郎翻阅着陛下给她的卷宗。

她抬起头，见我面色担忧，轻声地说：“睡去罢！”

那是我记忆中女郎最后一个无忧的笑。

此后的女郎经风雨，斩蛮夷，朝堂沉浮数十载，一步一步走来，被捧到了云端，被踩进了污泥。她的少年结束的很晚，晚到二十余岁未曾为人妇，不必嫁高门，不必盼良人，不必受生育苦楚，不必蹉跎于后宅妇孺。可她的少年很早又结束了，她才二十余岁，便要赶赴边关，便要斩灭柔然，便要争权，便要夺利，便要将养了二十年的一双慧眼蒙上权力欲望的尘埃，成为面目全非的人。

我不知晓女郎是否从那日开始改变，但我知晓她的确变成了另一个人。

第14章

边关风水不养人，风一刮一嘴沙子。

女郎也很忧愁，便只能将怒火发泄在了柔然人的身上，柔然人几次进攻，都被挡了回来，他们的将领之前还在轻视满朝文武派了一个女人前来守关，如今却知晓我家女郎天生将才，不敢小觑，一时间局面竟然僵化下来。

女郎并不着急，她或许年少时还急躁，但现在，她已经很会打仗了，她并不缺少耐心，反而在燕山关，要当地的官员将卷宗调给她看，着意要让百姓休养起来。

一时间，反倒是我无所事事。

因着我是公主身边的女官，倒有些当地官吏的家眷时常来找我。或是约我赴宴，邀我品茶，关系近一些，便请我一起做一做针线，讲一讲故事。但我心知肚明，她们个个出身不凡，便是有些出身低微的，那也不是我一个奴籍出身的人能比的，同我交际也不过是为了我背后的公主，我极为不适应，每当此时，便无比怀念兰乔，她是落难的大家小姐出身，虽是奴籍，可落落大方，比我不知道中用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