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梁史:越阿蛮(13)

作者: 念寒 阅读记录

我兴奋过了头,做饭也没了准头,待到一桌饭食摆好,女郎和梅公子一同用饭,却见二人夹了菜吃,又将筷子放下,女郎叹道:“阿蛮,我不爱吃咸菜!”

这桌菜终究还是吃了,都是饿过的人,如今有再多粮食也不肯浪费,更何况菜蔬本就难得,便是我做的难吃,女郎也不愿扔掉,和几个亲兵一同拿着馍馍硬塞下去。

梅公子本就黑,如今吃了我的菜,脸更黑了,又碍着营内亲兵严肃军容,忍气吞声道:“我行商挣得这样大的身家,单是伺候的厨子便有四个,如今却在你这里吃了这大苦头,殿下,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女郎头也不抬,对他道:“待我灭了柔然,打通西域的路,你的商队向西域行商不受阻碍,税钱比旁人低一成。若你的商队在西域遭受劫掠,燕山关可为你撑腰。”

梅公子大喜,似是为了表明决心,竟然操起筷子争着将我的菜大口吃下去。只是我做的菜并不会因着女郎许他西域商路便好吃,他被咸的眉眼都皱起来,又拼命往嘴里塞馍馍,噎得眼泪直流。

第18章

女郎是承天命之人,她有了粮草,休整过后,竟然领兵打出了大胜仗。

女郎出城时并未允许我跟随,我只得呆在她房内,为她温着热水,备着饭菜,等她归来。

军报一日一日传来。

柔然的粮草被烧了。

柔然的可汗大妃被俘了。

女郎领着人去追柔然的主帅。

城内已是一片欢腾,那被俘虏的兵士和贵族押送入城,被剥去甲胄绫罗,关入囚车,因着囚车装不下,多的人便用绳子绑住手,一串一串的人被迫跟在囚车后,时不时还要被厉声喝斥。

满城的百姓都出来了。

卖柴卖炭的老翁,浆洗过活的寡妇,耕种的农人,开食肆的掌柜,为富不仁的乡绅。

好人、坏人、男人、女人、老人、孩童。那么多的人,那么多不同的人,可他们对着柔然人有着相同深重的仇恨。

昔日大胤软弱,柔然入燕山关如己地,肆意鞭挞劫掠。如今活下来的百姓,哪个同柔然没有血仇?不待兵士发话,他们便将碎石烂瓦扔到了柔然人的头上,要将他们活活砸死,去发泄心中的怒火。更有些愤怒的百姓,竟然冲破了士兵的阻拦,扑上前去厮打着仇敌。

此前柔然势头正盛,城内的青壮男人大多投了军营。而后人数不足,又将健壮妇人收入营中训练成兵,一同上了战场。留下的,尽是些柔弱无力的老幼妇孺。可饶是如此,仍旧有人能闯过壮年士兵的阻拦,去殴打那些仇敌。当士兵去将人分开时,竟有老人将一柔然人的耳朵生生咬掉。

城内响起了嚎啕的哭声。

士兵带着期盼的眼神看我,我是女郎的侍女,跟随着白先生坐堂又有了些人望,我说话是有效用的。可我只是出神地望着那些柔然人。

满城缟素,满城哭声,满城仇恨,满城怒火。

那些狂妄不可一世的柔然人两股战战,埋头向前。

他们怎么害怕了?

他们竟然也害怕了?

我压下心中的茫然,将那哭昏倒地的老人背起,送到了医馆。

营中不必那般警戒,白先生便来到医馆坐堂,今日是柔然俘虏入城,白先生并未去凑热闹,是以能够为老人诊治。

一同在医馆的还有十余个人,皆是心绪起伏昏倒于地,躺在榻上或躺在地上歇息。

白先生问:“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道:“我担心殿下!”

他便劝我:“殿下这样的人,定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第19章

这不积德的老鳏夫,平日里不修口业,嘴上从来不饶人。好容易说句人话,偏偏女郎被横着抬回来了。

我指望白先生医治女郎,只得红肿了一双眼睛去捣药,煎药,为女郎裹伤,还要给她温水,打扇,得了空便在心内为女郎再去求求漫天神明。

我甚至在后悔,为何不答应了许将军将女郎送走,左右梅公子送来粮草,许将军一定也能守住。

我越想越痛,越想越悔,只恨我单顾着忠孝节义,却不顾女郎性命,若是能重来一回,我一定接过许将军的药,将女郎结结实实绑好了送回京城的公主府。要打板子我替她挨着,要流放我陪她,要抄家我去浆洗缝补养着她。

可好在,女郎果真吉人天相,这样重的伤,竟然也好起来了,她虽然仍旧虚弱下不了床,还时常咯血,但是她的精神却一日好过一日。

我又扬起了笑,再也不背地里对着白先生翻白眼,还时常跑到街上去,听些笑话讲给女郎听。

柔然贵族被关在牢狱中,倒是能安安分分的生活,虽然日子比不上他们曾经的奢华,可到底是有衣有食,哪怕百姓喊打喊杀,也难以传入牢狱。可是那些士兵却要去承担全城百姓的怒火,尤其是被掳掠走的百姓如今放回,同亲人团聚,更是哭声震天。

百姓被掳走,并不是要他们去柔然过寻常人的日子,而是要他们去那里放牧,打猎,开荒,挖矿。他们是柔然人的奴隶、牲畜、冬日的粮食、战场上的肉盾,他们在柔然人的鞭子下被蹂躏,即使哭声响彻燕山关外也得不到丝毫救赎,当女郎终于覆灭柔然,活下来的人已十不存一。这样的仇恨高于山,深于海,他们怎么能轻易忘怀。

当我再次走到街上时,我看到街上多了许多人,有些人父母妻儿俱无,房屋也被烧毁,被放到了官署造册,只待领取土地耕种。有些人,在柔然生活了许久许久,忘记了自己的语言,只能在周围人的冷眼中麻木地活着。还有些孩子,是那些命运凄惨的女子在柔然生下的孩子,那些孩子出生便是奴隶,他们不被柔然承认,可又长得不像中原人。有些孩子被母亲带走,更多的孩子流浪在街头,或偷窃,或劫掠,或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