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越阿蛮(16)

汤药安神不安心，女郎房内的烛火很少燃到深夜，可她的精神却日渐萎靡，有时白日便睡在榻上。陛下曾经赐她的宝刀秋狝时便丢了，她又重新锻打了一把，日日抱着入睡，她入睡时不许人在房中侍奉，就连我也赶了出来。

永安城热起来时，女郎在朝堂上被参了一本，随后便被押入了天牢。

我慌不择路，欲入宫去寻皇后求情，被赵女官拦住。

她问我女郎可有什么退路，可我却一问三不知。

朝堂公务，女郎从不对人言。庄户田产，也有人管着。我结识的朋友大多低贱，就连无比聪慧的兰乔，也随着梅公子去了西域。如今女郎落难，竟然一条退路也无。

我问她：“女郎罪名可大？”

赵女官叹息：“凶多吉少。”

我问：“姑姑是国母近臣，您为我出个主意。若女郎无生路，可否将我送进去替她去死，我愿意替她去死。”

赵女官问我：“你手头还有什么？”

我道：“奴婢自跟随殿下，蒙受恩德，赏赐不绝，奴将大半换成钱财，在京郊买了些田产。”

赵女官便指点我写信送到何处，去哪个官署做哪些事说哪些话。她对我道：“如今这些田产和公主府没了干系，若是蒙受陛下恩德，殿下侥幸脱罪，只怕要被贬为庶人，你便将殿下送到那里，好待是个产业。过几年苦日子，她还是公主。”

我的手不住发抖，只能打点被褥吃食，请赵女官送去。

赵女官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言。

第23章

女郎到底是吉人天相，她最终未曾被杀或是被废，只是将她的官职卸掉，贬谪去了灵州。

传闻此地偏远湿热，多瘴气，民生剽悍，不通教化。贬谪去那里，何如废为庶人留在京城。

京中好赖是天子脚下，纵使废为庶人，到底血脉在这里，难道真的吃糠咽菜？距离接近，日久天长，不愁陛下不会将女郎想起。如今去了灵州，天高地远，女郎有生之年如何回京？

可女郎并未争取，回了府，打点行装便要出发。我便忙前忙后收拾行李。

可是女郎不愿意带我，要将我嫁出去。

她道：“我为你挑了几户人家，你去选个中意的嫁出去，不要跟我了。”

我不愿离开女郎，整日哭泣。女郎被我烦地无可奈何，整日出门，也不带我。

赵女官来劝我，耐着性子道：“殿下仁慈，选的人样貌品性都好，家底厚实，人口也简单，你嫁过去便当家作主。殿下还给你做脸，赐下厚厚一份嫁妆，你有什么不知足的？这份荣耀，便是小姐也不过如此了。再则，你如今虽因着殿下当了个内廷女官，可又不能如男人一般建功立业，做的也不过是伺候人的差事，如今嫁出去，吃穿不愁，夫妻和睦，买几个奴仆伺候你，神仙也不过如此，你怎么还不知足？”

我无力辩驳，赵女官便找来从前的同伴来劝我。

福儿嫁了女郎麾下的百夫长，丹云嫁了个秀才，都过得夫妻和睦的好日子，纷纷劝我点头。碧月被皇后要走，侍奉于中宫，求了情出来见我，虽然她未出嫁，可开口也是劝阻。唯独能帮我的兰乔，早就脱了罪籍，曾经她帮着女郎打理田产商铺，如今跟着梅公子出西域去了。我被她们吵得头痛，捂着耳朵不肯听，一定要跟着女郎去灵州，直至出发前一日，也不肯点头。

女郎见我坚决，只是叹息，随我去了。

一同带上的还有青溪，他抱着琵琶步行跟了三十里，终究还是把他也带上了。

灵州路远，沿途见风景秀丽，女郎不多说话，可笑却多了起来。她虽是贬谪，可一路上官员前来拜见，言辞之间俱是尊敬，偶然停留，我听到勾栏瓦舍有些说书人，说的正是女郎军中骁勇事迹。

沿途也有山匪，女郎因着爵位未废，加之灵州野蛮，陛下恩准带三百人离开，女郎手里有人，自然毫不留情。

山匪也是苦命人，先胤末帝残暴昏庸，以致天下民不聊生，百姓为了躲避赋税和征役，纷纷躲入深山，与虎为伴，长久聚集便成匪患。如今虽然新朝初立，但谁也不敢轻易下山，生怕被捉去砍头，只得继续做着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勾当。

女郎将罪大恶极之人处死，其余之人交付官府造册，另外又问是否有人愿意随她去灵州，若是愿意，便要编入军中，给付军饷，到了灵州为他们造屋娶妻。

那些人皆战战兢兢，女郎不多强求，发下银两，又命麾下收拾行囊。

那些人见了银钱，反而心甘情愿为女郎麾下。

愈向南走，便愈发艰苦。

到了灵州的第二日，女郎便生了场病。想也正常，灵州何等湿热，先是换洗的衣裳难以晾干，又是湿淋淋的柴火无法做饭。我为女郎收拾床榻，褥子里爬出一条三寸长的蜈蚣。

我驱走虫子后不由得委屈起来，从前军中艰苦便罢了，如今女郎是陛下长女，何等爱重，却还要到这地方受这苦楚，好好的贵女，落到这步田地，食无好食，病无好药，我越想越难过，又要忍着不让人看出来，眼泪一滴一滴落下。

女郎挑亮灯火，撑着病体查看公文，见我如此，对我道：“累了便休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日子当然要过下去的。

女郎整日喝着苦药，皱着眉，可一日一日好了起来。我随着当地人采药驱虫，还养了两只狸奴去抓老鼠。女郎拿出了银钱招募工匠，当地的官吏一同将那破烂的府衙翻修。而随着女郎前来的百姓也在官府造册分田，埋首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