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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史:越阿蛮(18)

作者: 念寒 阅读记录

有这样的好儿女,即便娘娘生前未享中宫尊荣,身后也是祭祀不绝,香火繁盛。更有诗书之家将其奉为女子典范,录入书中,教养自家女郎。

可不同于民间推崇,宫内却对其讳莫如深。除陛下和东宫为先皇后写过祭文,其余人像是忘记了先皇后一般,就连先皇后亲生的女郎,十余年来,除却礼仪规制的祭祀,其余竟也未做什么,就连祭文也是门客代笔书就。

女郎奉密诏点齐人马入京勤王,离开之时灵州万民来送,女郎沉默无言地看着灵州子民,对其揖礼,随后上马离去。

我随军而行,回首见青溪,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忍泪转身,骑马随行。

我心中再多怀疑,也真真切切一同生活数年。他生的美丽,脾气又好,会弹琵琶,也会帮我做事。若他是个清白的人,我愿意将他当作弟弟看待。

可他偏偏不是清白的人。

女郎不对我说这些话,可我总能猜出女郎的心思。青溪背后另有主公为其谋划,我不知他这些年做了什么,可我知晓他有生之年必不能同我再见。此次一别,他必定终老于灵州,余生不得入京,若他敢违背女郎的命令,入京那日便是他的死期。

女郎奉命入京,沿途若有官员阻拦,以圣旨为由斩杀,北上之时,女郎绕路云川,拜祭先皇后。

云川乃是当今孟氏祖籍之处,孟氏皇族大多入京,如今唯独一脉留在云川侍奉祖宗。

前来迎接的宗亲对待女郎无比尊敬,哪怕他应当是女郎的叔父,而女郎生母,侯府的先夫人,陛下登基后追封的德明皇后,她的牌位端立于台上,受着祭祀香火。

先夫人是侯府不能言说的隐痛,是皇宫中不能冒犯的禁忌,陛下多情,后宫美人如云,可唯独对先夫人所出的长子长女无比爱重,福儿出嫁前夜,我同她蒙在被子里说话,才敢悄悄僭越地说上一句,福儿认定陛下对先夫人有着比山还高比海还深的爱意,艳羡这话本中才会出现的情深意重。可当我看着站在祠堂中的女郎,她曾在亡母冥寿跪拜娘娘的牌位,可在此时,她连腰都不曾弯下。

不知为何,我忽然要落下泪来。

我的阿母不曾爱我,她将我两吊钱卖给了牙婆。

女郎的阿母爱她吗?

阿母天生便要爱着孩子吗?

女郎道:“走了!”

女郎压抑了十年。

十年冷待,十年辛酸,十年愤怒。

种种压制种种不满,最终化作了利剑,在大地之上,遥遥指向了国都永安城。

她很少笑,可是笑起来的时候无比畅快,像极了她少年时征伐,也像极了她在灵州看着茂盛的稻田。

她看着大梁江山。

大梁的国姓是孟。

孟侯的孟。

孟玉的孟。

第27章

一路势如破竹,二公子逃出城外,为女郎送来虎符,他仍是阴郁,不爱看人,不敢看人。

太子殿下也疯了。

城墙之上,他绑了一人。

是青溪。

我这些年老的厉害,太远的东西是看不清的。

可是我分明能看清那个人。

他有着鲜艳美丽的容貌,能抚出世间最动人的乐曲。

临行前,他没有问女郎能不能一起走,只是弹奏了一曲动人的歌,奏过,便摔烂了那把跟随他多年的琵琶。

女郎将小院留给了他,他在醺醺的日光中拜下,我们都没有看到他的脸。

临行前我给青溪做了两身衣裳,他说过年的时候再穿,如今他穿上了最好看的那身,可是料子发沉,样式也不是时兴的。

我想,我应当把针脚再缝一缝。

城还是破了,女郎并未再看青溪一眼,是我为他收敛了尸骨。一口薄棺,一座野坟。我烧了许多许多的纸钱,回去后想了很久,又买了一把很贵的琵琶烧给他。

这片野地有山水,有草木,有野兽,也有人。

这里埋了一个擅琵琶的乐师。

他能弹奏婉转的江南小曲,也能奏出轰轰烈烈的饮酒令。当他奏乐时,许多女孩子看他,泼辣些的送他花朵,害羞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不识字,会的东西都是从戏文里学的,但好在他记性挺好,能背全本的戏文,喝醉了以后咿咿呀呀的唱。

他说:“阿蛮姊姊,灵州真是个好地方!”

我知晓他的背后另有主人,而他仍旧忠于他的主人。

他知晓我知晓他的身份,他不想回头。

傻孩子!

我雇佣的力夫问:“娘子,这里埋葬的是什么人?”

我叹道:“我认识的人。”

力夫挠挠头,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人气。”

我道:“他犯了大错,所以葬在这里惩罚他。”

力夫就不再问了。

回府后,女郎亲自抱回一个娃娃。

太子殿下废为庶人,太子妃沈氏触柱而亡,这是太子唯一的女儿。

女郎起了个名字,叫孟辞。

她要我和赵女官照顾孟辞。

孟辞实在是个麻烦的小孩,刚刚来到公主府时啼哭不止,纵使亲近的奶娘照料陪伴也无济于事。女郎深夜处理公务,疲累之时看到偏房中灯火明亮,乳母抱着孟辞来回行走,已经疲惫倦怠的眼睛忽然便焕发了些光彩,她将乳母召来,抱孟辞入怀,问:“这时候的小孩,都这样不听话吗?”

乳母叩头道:“殿下,女郎大多时候乖巧,只是乍然离了东宫,失去了母亲,因此哭闹不止。”

殿下说的是秦国公主孟玉,女郎说的是庶人孟辞。

孟辞是废太子之女,本应封为郡主,只是未满周岁父母获罪,她自成了罪臣之女,如今便无品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