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梁史:越阿蛮(19)

作者: 念寒 阅读记录

女郎问:“太子妃待她如何?”

乳母道:“沈氏生性乖僻,全无舐犊之意,女郎出生后便交给乳母从不过问。好在东宫的奴婢勤谨,不敢怠慢,又有颜氏在旁侍奉,女郎如今也康健。”

我问:“颜氏?”

乳母道:“是先太子的侍妾,是个乡野长大的姑娘,贤惠聪明,也爱笑。”

孟辞在女郎的怀中挣扎,啼哭,乳母在旁惴惴不安,好在女郎也没了耐性,将孩子交还给乳母,又要我去拿酒。

我不肯给她拿,深夜饮酒伤身,只肯给她热汤,女郎皱着眉头瞪我,随后把我赶走,自己去睡觉。

我回房后,看到孟辞已经哭累,睡着了。

乳母不安地问:“姑姑,殿下生气了吗?”

我道:“没有!”

乳母忽然跪在了我的面前,对我叩头,我要将她扶起,她已是泪水涟涟,额头都红了一片。

乳母哭道:“姑姑,我做了错事,求您为女郎指一条明路。”

第28章

乳母自东宫被废便日夜不安。孟辞是罪臣之女,又交给了父亲构陷的姑母抚养,不说前程断绝,也差不多。殿下凶名在外,乳母时常惶恐,生怕殿下将孟辞摔死,也怕殿下苛待孟辞。她爱子心切,为了前程咬牙给孟辞吃了药,让她啼哭,又常常抱着孟辞进入女郎的卧房,要孟辞闻到女郎的气味便能平静,乃至笑出声来。

她赌上一点骨肉情分,求得殿下的怜惜,好让孟辞能好过一点,再好过一点。只是殿下的确将孟辞接了过来,可是孟辞并没有安静,也没有笑,反而愈发挣扎哭泣,仿佛遇到了仇人,是以乳母恐惧殿下会害死孟辞。

我安抚了乳母,又去和殿下说了此事,她并不在意,只是让乳母带着孟辞迁到别院居住,令赵女官照料孟辞,我每二日去看望她。

过了几日,她又将颜氏带出,要她侍奉孟辞。

颜氏出身江南,本是贫家女,当年废太子去江南赈灾,灾情之下多有疫病,偶然见颜氏以康健之身入疫病区侍奉母亲,感念其至情至孝,多有照拂。后废太子染上疫病,颜氏为报恩侍奉在侧,废太子痊愈后将其收为妾室。

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太子妃性情跋扈,屡有欺压,可她见太子妃对待孟辞漠然,怜悯孟辞孱弱,便亲自照拂,不假于人,如今脱离了废太子案,更是小心翼翼,生怕犯错再回到牢狱中。

颜氏谈吐不凡,像是读过书,可她写字却歪歪斜斜,但她很会讲故事,渐渐的也爱笑起来,倒是让孟辞的小院多了许多色彩。

后来,孟辞长大了一点,兰乔回了京城,福儿绣出了破阵图。

我寻到了我的血亲。

用“寻到”并不妥当,因为我从未主动寻过,可我在京城,有人找到了公主府,说我的妹妹欠了钱,要我还债。

我去了,见到了几十年未见的妹妹杏花。

她病得很重,过得也不如意,她的男人蹲在门槛上,被打的鼻青脸肿。债主不敢在我面前冒犯,又舍不得那几两银,进退两难。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杏花道:“我知道你去侯府侍奉女郎,后来听说书先生说女郎打了仗,还是公主。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死了,我只想把他们吓走。”

可谁知道,这些放利子钱的,也敢敲公主府的门。

杏花道:“阿蛮,我要病死了。”

杏花道:“当年我跟着牙婆走就好了。”

那时杏花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阿父阿母娇养着,舍不得她为奴为婢,舍不得她去奔侯府的虎狼窝。

她病得很重,可却突然迸发出无限的气力,滚下床来,将床边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子拉过来,对我道:“我从前对你不好,你要怎样都成,打我,骂我,掐我,要我的命。但是阿蛮,你把她带走,这是我孩儿金巧,你把她带走。”

金巧茫然地被推搡着,又被杏花按着跪在地上,头磕着地,不多时便碰出热烫的红。

杏花道:“你将她当成另一个我去磋磨,只要不将她卖进窑子里,怎么都成。我要死了,别把我孩儿留在这”

金巧头发又黄又少,手臂像是一根木柴,脸上的肉尤其少,看着有些龇牙咧嘴的。

我沉默着携了金巧的手走,金巧哭着不肯走,被杏花掴了两耳光。

我没有去帮助他们还债,可是第三日,放利子钱的人来禀报,杏花已经病死了。

我拿了二十两银,让人将丧事办了。

丧事很体面,她的丈夫没有被允许出现在丧事上,我寻了人,将他告进了牢里。他本也是勤恳能干的人,家里有十几亩田地。可是他染了赌,将家业输了个干净。他还会一些木工活,去给人做工,后又去当佃户,挣的钱不够喝酒和赌博,喝醉了,赌输了,便要打老婆打孩子。

如今杏花死了,他也不要好过。

福儿来上了香。

她道:“那年我葬娇娇,她说要你以后葬她。”

我看着哭的撕心裂肺的金巧,沉默不言。

我曾想过将金巧带在身边,可是我实在无法对她生出喜爱,于是将她托付给了福儿。福儿教她刺绣和读书,她过年来给我磕头,瞧着长得白胖起来。

第29章

再后来,女郎成了帝王。

我成了御前女官。

我再也不会提什么忠君之说。

这种对君主的忠诚,是说给臣民听的,臣民听到,不会反抗,君主便能千秋万代。

可是女郎早就无法再做忠臣了。

她是权臣,功绩彪炳史册的权臣,又手握大权,她要么当皇帝,要么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