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越阿蛮(3)

周嬷嬷像我大母那样慈爱地对待我，却不像我大母那样对我心狠。不知不觉，我便要将她当作亲人对待，给她做鞋，还要缝补衣裳。

只是我的手实在粗笨，若是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刺绣却是万万不行的。莫说绣花，便是最初的劈线，因着我的手粗糙，便毁了好些丝线。可福儿却入了周嬷嬷的眼，她见福儿的做的衣裳针脚密实，描花样子也好看。便讨了香膏来，让福儿抹手，将一双手养的白嫩，随后学着刺绣。

周嬷嬷说，女郎及笄后便要出嫁，嫁的也是高门大户，虽然家里会陪嫁最好的绣娘，可女郎自己院中的人，也要有些安分守己的会些绣活。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我，见我仍在吃点心，她叹口气道：“哪家的奴婢像你这样，心不灵手不巧，还不求上进。”

转瞬，她又叹口气，说：“笨点好，安分点好，将来若是能救女郎呢？”

我不晓得，女郎为何要我来救。

第4章

我自打入府，便很少见到女郎。周嬷嬷说女郎和旁的小姐不同，旁的小姐只要会绣花，会弹琴，会《女训》，可我家小姐要会好多好多东西。家主孟侯爷是靠着打仗发的家，女郎类父，有着大才华，读书很好，武功也好。只是女郎整日跟着侯爷去军营，带坏了名声，将来夫家要嫌弃。如今这世道，纵是侯府的女郎，被夫家嫌弃恐怕也过的不好。

我不懂，既然如此，为何侯爷不让女郎在家中待嫁，这样不是害了女郎吗？

话未说完，我便被嬷嬷打了一巴掌。

我捂着滚烫的脸颊，还未说什么，身体已经跪了下来。

周嬷嬷叹息道：“阿蛮，祸从口出。侯爷是侯府的家主，更是女郎的父亲，便是女郎行事狂妄，也万万不能忤逆的。你是女郎的奴婢，你这样说话，难道不是女郎心怀怨怼吗？将来你要跟随着女郎陪嫁到夫家，如今在自己家还好，将来出去了，你要给女郎招惹祸端。”

我连忙跪在地上叩头，已经被周嬷嬷话语中的狠厉吓破了胆子。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谨言慎行，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只默默干活。

周嬷嬷只是叹气，不说什么。

可就在几日后，女郎受了伤回家。

女郎跟着侯爷去打猎，因着年少气盛，竟然敢独行，却遇到了一只老虎，女郎仗着地形将老虎射杀，自己却不慎被老虎拍中，险些废掉了一只臂膀。

那伤口鲜血淋漓，女郎看着院中奴婢，点了人替她上药。可每个来上药的奴婢都颤抖，福儿去的时候竟然还将药打翻了。

我见福儿被拉出去，便主动上前跪下，要给女郎上药。

女郎伤势可怖，我却照着疾医的吩咐为她细致上药，女郎并不呼痛，只是偶尔会呼吸重一些，我上完药才想到，或许方才我手重了些，让女郎疼了。

女郎当夜便烧了起来，我在她身旁衣不解带侍奉了三个昼夜，终于换来女郎高热退下。

她醒来后见我眼下青黑，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跪在地上道：“奴婢阿蛮，去岁进府是女郎赐的名。”

她似乎想起来了，道：“你今后来我房内做事。”

此时的我不必福儿推我就懂得要谢恩了！

福儿羡慕我，能入房中伺候那是天大的福分，月钱多，还被人敬着。

可我只是忧心忡忡，我不识字，手脚又粗又笨，干重活粗活还好，女郎房中的精细活怎么做？

女郎知晓后没多说什么，要我给她铺床叠被，端茶倒水。

铺床叠被我做得好，可端茶倒水我却不大会看眼色，不仅手忙脚乱，连茶水不是冷了就是热了。

女郎没说什么，倒是可怜周嬷嬷，一大把年纪却要教我煮茶，教我倒茶的礼仪，几次因着我添水的姿势不雅，便拿了竹制的棍子抽打我。

好在我发了狠心，进步神速，少受了很多斥责。

渐渐的，大约是因我寡言少语，手脚安分，女郎也交代我些旁的事情。

我跟着周嬷嬷学了些字，自己也能看一点书，我跟着周嬷嬷出门，买的却是些话本。但我识字不足，很多地方只能靠着猜测，看完后再讲给福儿她们听，她们听后笑作一团，却闹得我大红脸。

女郎抽条一般长大，她带着我去打猎，寻常时候我呆在帐子里给女郎备好茶水，若是女郎有个磕碰，便为她上药。

只是有一日，女郎打猎回家，神思倦怠，不慎踏进了农田，她下马看了看庄稼，命人去将那农田主人请来，拿了些银钱对他赔罪。

那农夫瞧着唯唯诺诺，我见了却如坠冰窟。

这是我阿父。

我自小没有出过村子，被牙婆带走后更是不知晓走了多远，昏昏沉沉，早就忘了回家的路。只是我到底跟随阿父种过田，这眼前的农田却不是我熟悉的。

阿父也在女郎的劝慰下起了身，瞧见了我，竟是脱口而出一句“蛮子”。

女郎瞥我一眼，见我低头不语，道：“是阿蛮的父亲？不知贵府离得可远，能否讨杯茶水喝？”

阿父连忙叩头，道：“小人家中寒酸，别脏了贵人。”

女郎道：“带路罢！”

我忍着泪，亲自为女郎牵马，也敢狐假虎威一句：“还不带路？”

原来翻过前方的土坡，就是我住的村子，我在村子住了十多年，竟然一次也没来过这里？

家中还是那样破旧，女郎出行向来轻装简从，可饶是如此，到底也是侯府，自然不是只来过里长的村子所有过的见识。早有那好事的孩童拖着鼻涕讨论着我们的车马，而他们也被自己的母亲捂住嘴巴拖走。村长早得了信前来候着，阿母和弟弟妹妹都收拾齐整站在门口，极为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