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越阿蛮(4)
茶碗和茶叶都是从村长家拿来的,只是都粗糙的很,不是女郎惯用的。我正发愁,有心要人回去取茶叶和杯碗来,女郎却一挥手,道:“哪来的规矩,用这些便是。”
她道:“阿蛮,你许久未回家,同父母弟妹说说话去!”
我心中惊讶,女郎大约是以为我想念亲人,才特意来此地歇脚,要我同亲人团聚。只是女郎这样好心,我却不愿和这些亲人说话,踌躇片刻,见女郎看我,便行礼退出去了。
阿母和几个婶娘在做饭食,她们杀了鸡,有人从家中拿了一盆鸡蛋,还有人拿了猪油,带了白米。
一时间我竟然无事可做。
阿母看着我张了张嘴,大约是要我去烧火,可她没说出来,目光落在我的衣裳上,只默默蹲在地上切菜。
有婶母艳羡地摸着我的衣裳,道:“蛮子如今交了好运,瞧着衣裳料子,村长家过年也不舍得买这一身。”
也有婶母说:“蛮子有福气呢,当初走的时候风一吹就倒,如今却是生的白白净净,人还胖起来了。”
我道:“女郎给我起了名,叫阿蛮。”
她们听了后却哄笑起来。
“什么阿蛮,不还是蛮子的意思吗?”
“难道你叫个阿蛮,就不是蛮子了?”
我道:“女郎说,阿蛮是个美人的名字,很聪慧,擅跳舞,曾经受到过圣人的赏赐。”
她们闭了嘴。
圣人是多远多尊贵的人啊,我再卑贱,可名字沾染了圣人,她们便不敢再说话。
阿母却终于说话了:“你出去罢,你既然卖出去,便不是我家的人,这里没有要你做的。”
我问:“大母在哪里?我应当去给她磕个头。”
阿母漠然地说:“过年的时候死了,你若想去磕头,便寻个人带你去祖坟磕头。”
我没说什么,出了门。
女郎在问村长今年的年成,百姓能否吃得饱饭,赋税可还繁重。村长一一说了,又提到村里开荒的事。
我的妹妹杏花跑过来,喊我“蛮子”。
我纠正她:“叫我阿蛮,这是女郎给我起的名。”
她撅撅嘴,道:“这不都一样嘛?”
她问:“当奴婢好吗?”
当奴婢好吗?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给女郎当奴婢,过得很好。”
入了府,不必动辄挨打受骂,吃饭吃得好,住的屋子结实不漏雨,过一季给做两身衣裳,过年给厚实的棉袄和棉被,还给炭火,偶尔能跟着周嬷嬷出门买些针线和零嘴,过年的时候还得了一个银锭的赏钱,女郎给赏了好酒好菜,姊妹们挤在一起做针线,剪福字,吃点心。比起从前,这样的日子简直便是神仙才能过得日子。
这些话我没对杏花说,但我在府中过了两年,人长高了,也白胖起来,杏花眼睛生的亮,自然能看清。
她拽拽我的袖子,对着我也能撒撒娇,道:“阿蛮,你去和女郎说说去,我也想去当奴婢伺候她。”
我弟弟柳生闷声道:“我想骑马!”
我的脸色沉了下来。
身处在村子里,我仍是那个人尽可欺的蛮子,便是女郎待我好,若是我阿父阿母扬起巴掌要打我,我想我仍是畏惧的,不敢开口,只能抱着自己等待他们平息了怒火,再去做一些事情来躲过他们。
可他们没有这样做。
他们开始畏惧我。
我无师自通的意识到侯府是一个多大的靠山,而我家女郎是个多大的靠山,村里最有钱地位最高的村长,女儿嫁给了县内衙役的村长,几十岁的儿孙满堂的村长,在女郎的面前卑躬屈膝,女郎皱眉,他便将自己舍不得的茶叶和好酒全拿到了这里。而里正则头一回来的这样慌乱,进屋前还要整理整理自己的袖子,不让自己的绸衣出现褶皱。
而这一切是因为我当上了女郎的奴婢,一个随时可以卖掉,可以打杀的奴婢,却因为跟着的主人有着这样崇高的地位,所以我也成了村里不能得罪的人。
而在此时,我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可以欺负我的弟弟妹妹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我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我进了屋,给女郎沏茶,对她道:“女郎,您要在此地用饭再回家吗?”
女郎问我:“阿蛮想要在这里用饭吗?”
我跪下,道:“奴婢永远是您的奴婢,怎能僭越,去做女郎的主呢?”
她笑了笑,喝了口茶水,道:“你的亲人已经忙碌至此,我们不能拂了他们的好意,今日用了饭再走,饭后你带我去看看村里的田地。”
我低头道了声是。
饭食油水足,肉食也多,但是及不上侯府的饭食。女郎不嫌弃,用过饭后果真要去看一看村里的田地。
村民开垦的土地不算少,但土地贫瘠,粮食出产不富裕,再加上赋税,村里的日子过的也并不好。
女郎看过后不说什么,留了些银钱,要村长分到村人的家里,抵些赋税和征粮。
我算了笔账,这些钱,足够村人安稳过上一年了。
回府后,我拿了这些日子攒下的钱,又找女郎支了一年的工钱,回到了曾经的家,将那些钱放到了炕上。
阿母没有看钱,只是看着我。
我道:“阿母,这些钱给你,你当作没生养我罢!”
她低声道:“你弟弟妹妹想要奔个前程。”
我道:“当年您和牙婆说的话我听着了!”
第5章
当年牙婆来了村里,要挑几个手脚壮大的女孩子。
我家里挑的是杏花。
去高门大户当个奴婢,比在乡下吃糠咽菜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