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越阿蛮(6)
杏花道:“阿蛮,以后我要是死了,你也要像今天这样葬我啊!”
她没提要和我进府,也没说要钱。
她说:“阿蛮,以前对不起,我回家了!”
夕阳像是血的颜色,福儿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她说:“我以后是女郎的人,我要报答她!”
第7章
我只以为,福儿说的报答,便是和我一样在心底给女郎祈福。
但我从未想到,福儿的报答会来的如此惨痛。
福儿回去以后,先是给女郎叩头谢恩,随后又给女郎绣帕子绣衣裳,她本身便学了好绣工,因着刻苦,更是突飞猛进,不多时,竟也让女郎的衣裳不比外头的差。
府中其他女郎也喜欢福儿的花样,纷纷要找女郎要衣裳,还有些人向福儿讨教如何刺绣。
女郎便要福儿教导其他女郎刺绣。
可就在此时,撞见了女郎的未婚夫婿。
听闻女郎的夫婿姓向,是个名满越州的贵公子,生的神仙一样,还很会读书,家世也好。
福儿见过那位公子,对我私下说生的小白脸,只是瞧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配不上女郎。
随后她又叹息,高门的公子,也不必像我们的父兄一样卖苦力才能活。
只是有一日,福儿送了绣品回来,却见到那公子,彼时正是冬日,福儿一身青袄,惹了公子的眼。她生的不如侯府几位女郎国色天香,可在侯府养了两年,养出了清秀的眉眼和白皙的肌肤,也养出了令人喜欢的清秀颜色,公子看的痴了,竟然上前摸了她一把手。
福儿匆忙逃回了屋,我无法,请了周嬷嬷过来。
周嬷嬷倒是不见怪,叹息着抬起福儿的下巴,说:“日后你便和女郎一同嫁过去,当个妾室,算是你的造化了!”
孰料福儿却挣扎起来,她尚未出嫁,虽然学了两年规矩,但是不见男客,自然也不知晓高门夫人要将自己的使女给丈夫收房,成全其贤良的名声,福儿拿了剪子就在脸上划了一道,厉声道:“我才不要对不起女郎,我才不搞破鞋。”
那时我们都知晓纳妾是何等的稀松平常,但我们都不知,为夫君纳妾也是妻子应尽的本分。福儿只以为自己被女郎的夫婿看中,自己要背叛女郎,便想划了脸,她又不读书,一口一个破鞋叫的难听,周嬷嬷气的拿起藤条抽了她两下,最后无法,又为她拿了止血的药。
托女郎的福,这药齐全的很。
女郎回来后大发雷霆。
福儿去见她的时候她仍余怒未消,将茶盏扔出去。那上好的瓷器在地上滚了两滚,却一点也没破,冷透的茶水泼了福儿一身,惊得她瑟瑟发抖。
“怎的?我就如此可怖,要让你划花脸来让我不生气?”
福儿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还是我,对女郎说了事情缘由。
女郎得知后冷笑一声,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第二日,女郎难得被侯爷请家法打了一顿。
周嬷嬷心疼的直哭,我给女郎上药。
这是从未出现的事。
女郎是先夫人所生,自幼得宠,其他的女郎都细声细语安分守己,独独女郎可以习武,还屡次同侯爷外出,何以让侯爷如此动怒。
女郎无所谓道:“就是使银子令人去青楼找了事,将那向三郎从楼上扔了下来。”
周嬷嬷的哭声卡在嗓子里,我抹药的手也顿住了。
过了许久,我低声道:“女郎,您是为了给福儿出气吗?”
女郎道:“自然!”
我道:“福儿和阿蛮都是低贱的奴婢,您不应当如此的!”
女郎冷笑:“都是人,都是爷娘生养的,他向三郎风流快活,却要我的人声名折损,阿蛮,我厌恶他。”
周嬷嬷没说什么。
周嬷嬷给女郎做鞋时向来是我在旁边候着,给她穿针,掌灯,揉布,府中有伺候针线的绣娘,可嬷嬷仍要亲历亲为,她做的鞋温暖,柔软,比亲娘还要尽心几分。
她用牙咬断了线,将鞋子给我,要我穿。
她的目光很温软,那是一种我从未见到过的悲悯和温柔,我在她的目光中手足无措,像是浸在热水中,从骨缝中向外弥漫着酥麻的痒。
她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阿蛮,你是个忠诚的人,倘若将来女郎即将折损在后宅,你要将她带走,哪怕用你的性命。”
我慌忙跪下,却不知道要怎样说,待到我张口,眼泪却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她慈爱地说:“好孩子!”
第8章
周嬷嬷没有熬过这个秋天。
那是我入府的第三年,新夫人进门的第二年。
她摸了摸女郎的头发,说:“福儿长于针线,好生养,女郎若是没有子嗣,将她收房给郎君,给女郎传承子嗣。兰乔聪慧,擅管账,女郎不喜俗务,让她帮助女郎执掌中馈。”
“我为您将丹云和碧月教好了,她们美貌清白,忠厚老实,如果女郎得不到夫婿的欢心,抬举她们作妾,可以将后院掌握在手心。”
她又指着我道:“阿蛮忠诚,女郎好好待她,将来若是被深宅磋磨,阿蛮可以为您效忠,替您去死!”
她哭道:“女郎,你自打出生,就在我的怀里,我喂养你,保护你,教你学走路,女郎,我的孩儿只有你了,你得好好活着!”
女郎道:“我晓得!”
周嬷嬷艰难地笑了一下。
过了许久,她突然睁眼,大喊道:“阿玉!”
女郎握紧了周嬷嬷的手,跪坐在床边,含泪道:“阿玉在!”
周嬷嬷似乎放了心,用迷茫混沌的声音说:“阿玉,我为你做了两双鞋,你去试试合不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