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史:越阿蛮(7)
她的唇边含着很淡的笑,说:“阿玉,我看到我阿郎了,还有我死去的孩儿,阿玉,我要去找他们了。”
女郎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道:“去罢,别让他们等太久!”
周嬷嬷的丧仪极尽哀荣,有名的风水先生给选了好的坟地,棺材是早早的用上好的木材打造的,丝绸缝了被褥,陪葬了全套的首饰,而府里受过嬷嬷恩惠的都来为她送行,女郎更是亲自戴孝。
就连侯爷和夫人也来上了香。
下人们都说,如果能如周嬷嬷一般,活着被主人奉养终老,死后极尽哀荣,那也当真是造化了。
周嬷嬷下葬后,女郎在她的房中站了许久。
我将嬷嬷的东西都收好,随后跪在女郎的面前,请女郎为我赐名。
女郎疑惑道:“不喜欢阿蛮这个名字吗?”
我摇头,道:“阿蛮这个名字很好,可是我想要一个姓,女郎给了我一条命,便再给我个姓氏,将来入了地府,也不算孤魂野鬼。”
女郎问:“你父母没有给你姓氏吗?”
我想了许久,道:“没有!”
我是个野种,自然没有跟着我阿父姓,更何况我也不知道阿父姓什么。我如今也认识了许多字,只知晓阿父也许姓“王”,但不晓得是姓“王”还是姓“汪”。但无论是哪个,我都不愿意跟着他姓。
女郎怅然道:“其实周嬷嬷本也不姓周,只是她丈夫姓周。因此都叫她周嬷嬷,她本来的姓氏竟然没人记住。我问过她,她自己也忘了!”
她道:“周嬷嬷生了四个孩子,夭折了两个,病死了一个,还有个女儿卖给了别人当童养媳,如今不知流落到哪里。”
她道:“阿蛮,周嬷嬷是在孩子死后来当了我的奶娘,我幼时总是挨罚,周嬷嬷给我送点心吃,教我要对阿父阿母撒娇卖乖。还总是想要管教我。”
她道:“阿蛮,我阿母死了,奶母也死了。”
母亲去世,子女是应当痛哭一场的,可是女郎没有哭,她安安静静地翻看着周嬷嬷留给她的衣裳鞋袜,让我收拾出一口大箱子,将其收拢进去。
女郎带我回了房,从匣子中取出一张纸,是我的卖身契,我阿父阿母不识字,牙婆写了字据让他们按了手印。上面没写我叫蛮子,写的我叫桃花。
没有姓!
女郎道:“你在越州生的,便姓越罢!”
女郎将卖身契给了我。
我惶恐不敢接,跪地叩头道:“是奴婢僭越了,只求女郎不要赶奴婢走!”
女郎道:“我没有要赶你走!”
她沉默了很久,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将卖身契给了我。
第9章
下了第一场雪的那天,是女郎及笄的日子。
女郎和二公子是双生,只是姊弟二人性情迥异。女郎擅骑射,精刀剑,圣贤学说或是兵法谋略均有涉猎。二公子性情不争,沉默寡言,平日里我跟着女郎四处走动,公子小姐们大多见过,可这位二公子,却是头一回见。如今细细看来,却是墨发雪肤,病弱苍白。
今日也是二公子的生日,只是因着女郎在诸位兄弟姊妹中出挑,且女子及笄乃是大事,便只在宴上以女郎为尊。
博远侯府乃是越州一等一的人家,嫡长女及笄,更是高门交际中一等一的大事。只是女郎却回了夫人,道是勿大操大办,关起门来办个家宴便是。我自然不解,曾在为女郎倒茶时将心中疑虑问出,女郎却道:“如今正逢乱世,旱灾,蝗灾,瘟疫,兵乱,阿蛮,我无心去办这及笄礼。”
我问女郎:“这些是大人物该操心的事,您不愿张扬,可省下的银子也不会送到灾民手里,既如此,为何要苦了自己呢?”
女郎握着书卷不轻不重的敲了我的头,道:“愈发没规矩了!”
我道:“我替女郎委屈。”
女郎只是笑。
我倒了茶后又坐下给女郎挑首饰,兰乔进屋帮我的忙,忍不住憧憬道:“女郎及笄后就要成婚了,奴婢听闻向三公子生的神仙一般,人虽风流些,可性情却温和。”
女郎的笑容淡了,言语也没了先前的喜悦,道:“左右都与我无关。若是必要嫁,那他纳他的小妾,我过我的日子!”
我知晓女郎仍旧介怀向三郎无礼。
他冒犯了福儿,可冒犯的又何止是福儿。
侯府是向三郎的岳家,可他未成婚,却敢轻薄未婚妻的婢女,可见其行为放浪,女郎的名声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往大了说,未成婚呢,就将未婚妻的名声往脚底下踩,成了婚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只是女郎不嫁人,这辈子又能如何呢?哪有姑娘不嫁人的!
就像女郎嫁给向三郎,我是她的奴仆,必然要嫁给向氏的管家,而福儿和兰乔都是要给向三郎作妾的。
可我从未想到,变数来的如此快。
女郎及笄那日,向三郎登门退婚。
饶是我无知,也知晓这是何等的傲慢和羞辱。
便是寻常人家小门小户,遇到夫家退婚,女孩也是羞愤欲死。更何况高门大户,及笄之日登门,又该是多大的耻辱。他日传了出去,虽然要痛斥一声向三郎狂妄无礼,品行低劣。可说的更多的难道不是女郎德行有失,向三郎宁可冒着同孟氏侯府撕破脸的风险也要退婚吗?女郎为长姊,受了这样的屈辱,将来其他的几位女郎怎么嫁人?
女郎向来性烈,容不得侮辱。当初向三郎轻薄了福儿,女郎便要报复回来。如今被登门退婚,却又不知该闹出怎样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