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152)
“胡将军!”
顾霜昶赶忙接住胡将军,胡将军身后的守将也慌忙将自家将军拉住。
胡将军连连摆手:“没事儿,没事儿……顾大人,”他再抬眼时,仿佛苍老许多,眼睛红通通的,感情细腻的实在不像个武夫,“公主,公主怎么,怎么就……”
他似乎说不出那个字,最后只能咬着牙恶狠狠道:“是不是那群龟儿子害的!我就说去不得,去不得啊!”
朱辞秋坐在马车内,将胡将军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扭头看向西琳一脸不解的眼神,默默在心叹了一口气。
西琳听不懂中原话,她也不想再说南夏语。
于是她对西琳说了最后一句南夏语:“你该学习学习中原话了,这里没有人会同你讲你的家乡语。”
胡将军是她从前在山门关的亲将,也是一直镇守在山门关的将军。
从前将士们死了一群又一群,这个长得彪悍无比的大胡子将军就偷偷躲在城墙的角落里,看着对面战场之上模糊的尸体,一口又一口喝着掺着泪水的涩酒。
有一天她上城墙偶然看到了这一幕,胡将军好似喝醉了,他喝得满脸通红,意识不清,甚至还叫她坐下一块喝。
她看着鼻涕眼泪和酒混合在一起的黝黑脸庞,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嫌弃,可那是什么呢?她说不清楚,只是默默坐在他身边,举起摆在地上的缺了一道口子的酒杯。
却被醉酒的胡将军一把夺过放在原位。
胡将军声音被烈酒糊的沙哑,带着浓重的酒味对朱辞秋道:“这是小孟的,殿下你可别跟死人抢酒喝啊。”
小孟。
她知道。是那个总喜欢跟在胡将军身后的小伙子,听说还没到十八岁。
他死在了今日的大战里,连一寸盔甲都未曾寻到。烤的烤的
她接过胡将军送到面前的酒壶,又听见他说:“早就跟他说了,当个伙头军当个伙头军,非要咧咧地往前冲,现在好了,连骨头都没剩一块儿,我以后想去给他立个碑,都还只能立个衣冠冢。这小子平日最喜欢跟在我后头叽叽喳喳,每日晚饭时总要问我吃什么。所以说还不如当个伙头军呢!这样每日便能知道吃什么了,也不会……也不会……”
“小子福薄,再也吃不到本将烤的土豆了!”
小孟是胡将军亲近的人,所以他今日的话格外多。
说得累了、渴了便喝一口酒,看一看远处的战场。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胡将军站了起来,他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此刻却突然想起少时偶然听过的一句诗。
吟诗的人蓬头垢面穿着破烂的衣衫,赤着脚走在土地里,血脚印印在泥土中,被路过的高大富贵的马车碾过,路过那人身旁溅上了不少泥泞。
那人仍然大笑着,重复着念着诗:“纷纷几万人,去者无全生!”
“臣愿节宫厩,分以赐边城!”
“……”
胡将军那时不懂其中意,可如今抬头看着天边终年不变的月亮,看着荒原上那些洗不掉的血污,突然仰头将手中酒壶的酒水一饮而尽,问了朱辞秋一句:
“公主,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朱辞秋猛灌了一口酒,只觉得烈酒烧得嗓子疼,酒水流进胃里翻涌着,将五脏六腑烧得不是滋味。
她被烈酒烧得双眼泛红,在盈盈月色下泛着光。
她没有说话,边塞伴着血腥的风好似替她回答了胡将军的话。
看着胡将军如今含泪欲泣的模样,朱辞秋又想起伴着月色混着冷风的醉酒之夜。
胡将军,你看。我们终于不打仗了,你终于可以娶媳妇了。
隔着春秋岁月,她终于回答出了那夜被伤透心蹉跎掉数年光景的胡将军的话。
胡将军甚至没有管马车上的人,他慌忙叫人恭恭敬敬地抬起朱辞秋的棺材,自己跪在沉重的棺材面前郑重过的,拜了三拜。
他身后的将士们,在城墙上的将士们,同样跪在地上,朝着那副棺材跪拜。 ”
胡将军声音雄厚凝重,仿佛千斤重。
山门关的将士们齐声道:“
恭迎怀宁公主,归国!”
黄沙厚土,古老的城墙,那些穿着盔甲的,曾浴血奋战无数次的将士们。
恭敬的声音回响在每一寸土地上,他们都在欢迎着她回家。
对不起。
朱辞秋闭上眼睛,心绞痛,难受的想要冲下去告诉他们,她还活着。
忽然,轿帘被掀开,胡将军的面庞骤然出现在面前。
他看着西琳,又看了一眼朱辞秋,横眉倒竖,略带质问的语气问顾霜昶;“顾大人,这里怎么还有两名南夏人?”
顾霜昶缓缓走近,冷笑一声,却不是对胡将军,而是对南夏的乌玉胜:“乌玉胜说要向大雍皇帝进献一名美人,这位——”他抬手指向西琳,“便是那位美人。”
胡将军沉吟片刻,看向朱辞秋,又问:“那她呢?”
顾霜昶道:“美人的姐姐,脸上溃烂无比,特来此治脸。”
胡将军冷笑连连,右脚踏入马车内,一把薅下朱辞秋脸上的面具。
“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细作……”
一张狰狞得令人作呕的脸毫无征兆地暴露在胡将军面前,导致胡将军的声音都瞬间哑火,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
朱辞秋赶忙装作羞愤的偏头,恼怒地向胡将军伸手讨要面具,用不熟练的中原话说道:“请……还我!”
顾霜昶来不及阻止,便在一旁添油加醋:“据他们说,这美人的姐姐得罪了王族,被泼了硫酸黄水,美人好不容易有救她姐姐的机会,怎会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