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197)
狱卒引着朱辞秋顺着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往下。
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只能靠甬道终年不灭的烛火照明。乌玉胜吹亮火折子,越身走在朱辞秋身前一侧,替她照亮了脚下的每一块青砖。
永安侯被朱辞秋安排在关在最里面的牢房受特殊关照,但并未让他受到一些骇人听闻的刑罚,甚至一日三餐仍按侯爷日常吃**心准备。
只是下面人来报,说老将军担心里头被她投了毒,竟然一筷未动过。
朱辞秋绕过沾满血腥味的行刑地,坐在压抑昏暗的审讯堂时,眼眸深处透着些许疲惫,心口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抽痛的痕迹,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乌玉胜站在圈椅旁,脸上的獠牙面具在昏暗的烛火下更显可怖,好似墙上挂着的地狱审判画中那位铁面虬髯,手持铁链绞杀恶鬼的阎罗。
他们没有交谈,朱辞秋压下心中不适,对一旁的审讯官道:“请永安侯过来。”
不多时,狱卒押着永安侯走入审讯室。
朱辞秋再次见到几日前在金銮殿上颐指气使的老将军时,老将军比那日更憔悴了些,脸颊似乎因这几日不进米水而微微凹陷,颧骨也愈发突出。
看见朱辞秋的第一眼,他眼中对她的蔑视与愤怒更深,仿佛要把他被困在牢狱中时仅存的理智都吞噬殆尽。
老将军挣脱开狱卒死命压住他手臂的双手,脚踝上的脚镣拖在地上,随着他猛然抬步向前的动作发出狰狞又清脆的响声。老人干瘪如枯枝的手腕因极重的手铐不停地摩擦,使得干枯布满皱纹的肌肤上不停地渗出血丝。
他食指指向朱辞秋眉间,目光如毒蛇,言辞恶毒:“朱辞秋,你不得好死!”
朱辞秋沉默地望着永安侯,身后的乌玉胜突然抽出弯刀。
刀剑出鞘的脆响让她终于舍得看一眼乌玉胜,衣袖下的手挡在他面前,阻止他接下来妄想将刀刺向永安侯心口的动作。
乌玉胜愣了下,瞥见朱辞秋冷凝的神色,最终还是收刀回鞘,重新站回朱辞秋身后。
“成王败寇。”她重新直视永安侯,端坐在暗处,苍白的面容隐在昏暗烛火下。
轻声说出的话似乎惊扰了安静的牢狱,令老将军的手铐脚镣骤然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他恶狠拖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跑到桌案前,可还未到朱辞秋眼前,他的双手便又被两旁狱卒压住,死死扣在原地,令他动弹不得一分。
永安侯浑浊却犀利的双眼盯着朱辞秋。忽然,好似瞧见了她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笑够了,抬起胳膊挣脱狱卒束缚,道:“你以为你能坐稳几日天下?”
“今日巳时,朱承誉就要被流放至青州了。”桌案边沿似乎残留着经年洗不尽的血污,朱辞秋说话间,用食指轻轻一捻,指腹沾满暗红血渍。
拇指与食指在桌案下来回捻着,妄图将血渍全部抹掉。
“从燕京到青州,流寇土匪横行。”
她抬眼看向永安侯,身后乌玉胜忽然单膝跪在她身旁,抬手拉过她沾上血渍的手,用干净的衣袖替她擦拭着。
因为这个,她话音顿了顿,而永安侯在暴怒边缘时瞧见这一幕,忽然讥讽笑出声:“传闻怀宁公主身在南夏时以色侍敌首,这才有机会重返故土。如今顾老相爷的孙儿也被你迷得团团转,连辽东都拜在你身下,老夫敢问殿下,在南夏学了多少狐媚之术,竟——”
乌玉胜骤然起身,自手下飞出一把短刀,须臾之间,短刀猝然砍下永安侯垂在胸前的右手。
血溅三尺高,永安侯握着手连连后退,脸色瞬间惨白,额间冷汗直下,剧烈的疼痛令他紧皱眉头,咬紧嘴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桌案前,只留下躺在飞溅血渍中的断掌。
“将死之人也该留些口德。”
乌玉胜越过桌案,一脚踹倒永安侯,靴子抵住老人不停起伏的胸脯,好似要将骨头血肉一同碾碎在此地。
“停下,本宫还未问完。”朱辞秋冷声开口,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掉在地上的断掌令人恶心地反胃。她手指抓着圈椅扶手,极力遏制住想要呕吐的身体。
乌玉胜顿了顿,松了力道。
永安侯得以喘息时,视线掠过他脸上那张獠牙面具。看向乌玉胜腰间嵌着红宝石的弯刀时,瞳孔骤然一缩,他在这一刻才恍然大悟。
颤抖忍着断手之痛的声音如从喉间被撕裂,自唇齿发出尖锐刺人的声音:“你!你是南夏人!贼子何敢!”
“南夏弯刀五年前才换如今制式。”朱辞秋忽然开口,“侯爷自先皇病逝后便一直深居燕京。一直未曾听闻侯爷自归京后与边塞有所往来,所以本宫倒好奇,侯爷怎会识得此刀所来何处?”
永安侯闻言,怔了半晌,断手流出的鲜血铺满地砖,乌玉胜碾在他胸脯的脚也愈发用力。
老将军忽然抬身向上,将另一只手上的手铐打向乌玉胜后脑勺。
乌玉胜侧身躲过,抽出腰间弯刀抵住他咽喉,血珠顺着刀身缓缓落在地砖上,与地上的血渍融为一体。
“老夫无话可说。”
他自知反抗不了,索性闭了眼,一副要杀要悉听尊便的模样。
“侯爷少时与穆老将军同在国子监读书,宁和二年,侯爷与穆老将军一同赶赴寒城,守卫疆土。宁和二十五年,寒城雪灾,朱煊贺与本宫父皇自请前往赈灾。侯爷是,宁和三十年归的京,想必与被抹掉姓名除却一切痕迹——本该是本宫七皇叔的朱煊贺,有所印象吧?”
朱辞秋话说得有些快,忍不住咳了一声。乌玉胜见状,松开永安侯一瞬,却又被朱辞秋一个眼神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