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209)
“多谢小师傅了。”
顾霜昶微微颔首,待僧人合上木门时,正欲扭头对朱辞秋说话,却见朱辞秋立马抽出环在他腕间的手。
他神情落寞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原状,声音轻而柔,似乎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殿下,该如何找到穆……穆伯鸣?”
“求缘堂。”
朱辞秋跪坐在蒲团上,对着正堂墙上挂着的那幅生了灰尘的观音像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顾霜昶略有些疑惑:“求缘堂?”
她拜完后,站起身,看向顾霜昶,声音如细蝇:“我们从未说过来此所求为何。佛门清修之地,这僧人贸然揣度你我来此地是为求子,岂非太过冒昧了?”
“既然他说求缘堂灵验,你我今夜便去求一求。”
顾霜昶似乎想起方才僧人所言,脑子中只有两个字,他不自觉脱口而出:“求……子吗?”
朱辞秋怔了下,有些意外地看向顾霜昶,忽然笑出声,颇有些好笑的问道:“顾大人还真将那僧人所言当真了?”
她扭头看向陈旧的木门,似乎透过封闭的木门看向寂静无声的寒山寺。
不等顾霜昶搭话,她独自推开门。
斜阳落下最后一滴昏黄,暗色席卷山中,寒山寺亮起烛火,引路的灯笼挂在每一处客房台阶下。她拿起灯笼,抬步走下台阶,顺着青石板路朝唯一可通行的路走去。
顾霜昶很快便跟在她身后,替她拿过照明灯笼,在她身侧前方一寸开道。
令人奇怪的是,一路竟都未遇见僧人。
求缘堂在左侧挂满红绸的古树旁,门口亮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影影绰绰的烛火照出挂在门顶牌匾上的“求缘堂”三字。
门未关,朱辞秋本想先行踏入房内,却被顾霜昶拉住手腕。
他挡在她身前,先她一步踏入屋内。
屋内无人,却灯火通明。
摆着铜钱挂牵的案几上放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朱辞秋默默挣脱开顾霜昶拉着她的手,在案几上看见一张写着字的宣纸。
她拿起宣纸,看见上面写了一句话——
“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垒後,到头垒坏复成泥。”
是卦签中的下下签。
顾霜昶环顾四周时,忽然看见床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把铁剑。那把剑没有剑鞘。
他走近取下剑,仔细端详上面的纹路,陡然惊觉:“殿下!是穆家佩剑!”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狂风,吹动院中古树上挂满的铃铛。铃铛的清脆声响彻整座寺庙,惊起山中无数鸦雀发出扇动翅膀扑棱的起飞声。
而此刻,原本半掩着的木门,“咚”的一声,瞬间关了个严实。
屋内二人一同抬头看向门口,片刻过后,朱辞秋与顾霜昶对视一眼,相顾无言,屋内只剩下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但突然,顾霜昶举着剑,快步闪到朱辞秋身侧,烛火被行走间的风吹的摇摆不停。他守在朱辞秋身旁,十分警惕地看向四周。
朱辞秋瞥见他手中的配件,忽然愣住。
她沉默片刻,在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叶风声中缓缓开口:“这是穆雨生的佩剑。”
“穆,雨……生?”
顾霜昶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声音竟意外地颤抖:“那个叛国奸细的剑,为何会在此处?”
“他不是叛国……”
朱辞秋话音未落,顾霜昶便猛地打断她,语气也不似从前恭敬:“殿下,你究竟还要执迷
不悟到何时!他如今拿着穆家十万将士的命换得南夏大统帅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臣前往南夏救殿下,只怕殿下如今已经……”
他没有说完,但眼神却悲痛,似乎替他言明未尽之言——骨枯黄土。
“不是他!”朱辞秋猛然抬高声音,余光瞥见窗棂似乎闪过一道影子,她只当没看见,继续对顾霜下冷声道,“本宫与顾大人说过,穆家不是他所害,是——”
话音未完,便被突然打开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声所打断,随即一道沉闷苍老的声音替她说完了那句话:
“是老夫所害。”
第96章 “踩着十万儿郎尸骨换来的……
十二岁那年,朱辞秋见过穆伯鸣一眼。
花甲之年的将军虽然满头花白,却身体硬朗,性格爽朗。
十一年后的古寺中,从前那位身披铠甲,脚踏飞云千里马,在燕京的朱雀大街上大喊国之昌盛的常胜将军,成了一位佝偻着身体,满身病态,垂垂老矣的老人。
求缘堂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顾霜昶看见门口老人时,不自觉用指尖拂过剑柄上交错缠绕的篆刻纹路。
穆伯鸣的僧袍下摆扫过门槛时,朱辞秋忽然抬手拿过顾霜昶手中的那柄本该属于少年乌玉胜的佩剑。
她将铁剑横在眼前,眼神看向雪刃上篆刻着“雨生”二字,抬眼再看穆伯鸣时,那双含情目在摇曳烛火下发着寒光。
“老将军的飞云千里马,”朱辞秋单手挽了个剑花,剑尖摇摇晃晃地指向穆伯鸣心口,忽然开口,“如今可好安好?”
穆伯鸣闻言,忽然停下脚步,手中藤杖突然想要杵碎地砖般,发出沉闷巨响。他抬起浑浊的眼,视线定在铁剑上刻着的“雨生”二字,苍老的嗓音就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剑鞘,“早已老死了。这把剑,殿下拿不稳。”
朱辞秋的剑猛然往前刺,却在触及心口僧袍时瞬间被藤杖格开。铁器相撞的脆响声在烛火下爆开,火光亮响下,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恨意。
“铮——”
剑身突然发出悲鸣,穆伯鸣忽然蹲下身,捡起掉落在石砖上的铁剑。他苍老的布满皱纹伤口的手掌抚过剑身,指尖停在“雨生”上,“这把剑,早该随穆家十万亡魂葬在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