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驭犬手札(210)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烛火被吹灭一盏。
昏暗灯火下,照见剑柄纹路里浮现的暗纹——穆家铁海棠印。
朱辞秋藏在广袖下的手猛然攥紧,指尖刺入掌心,牵动右手手心的旧伤,刺痛袭来时,她听见自己素来平淡的声音生了一丝裂缝:“四年前寒城军报写着穆雨生通敌叛国。老将军,他早已葬在了寒城。”
穆伯鸣抚剑的手颤抖一瞬,指尖泛起青白。他突然挥剑,寒光乍现,铁剑直指朱辞秋眉心,“若非殿下横插一脚,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做回乌玉胜。”
顾霜昶闪身拉过朱辞秋,径直挡在她面前,眼中悲痛与愤怒想要将他的理智灼烧殆尽。他声音沙哑,艰难道:“原来将军,真的没死。”
“小顾大人,此事你本不该插手。”穆伯鸣收了剑,杵着藤杖跪坐在蒲团上,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但既然来了,便坐吧。老夫来替殿下解一解此签。”
他指尖点向那张宣纸,忽然笑了。
“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垒後,到头垒坏复成泥。”
穆伯鸣轻声读出卦辞,抬眼看向朱辞秋,又说道:“所求皆徒劳无功,如燕子衔泥筑巢却反复崩塌。”
朱辞秋跪坐在穆伯鸣对面,听见此卦解签之意后,骤然笑了一声,她嘴角挂着笑,语气却冰凉:“将军是在解自己的卦,还是替本宫卜了一卦呢。”
穆伯鸣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殿下为何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待在南夏,为何非要回来横插一脚。”
“穆照盈求过本宫。”朱辞秋仍旧笑着,看对面的老将军露出震惊又怀疑的神情,缓缓开口,“她让本宫念在穆家几十年功勋,念在穆老将军与先帝定下的约定,替先帝受了西北边塞几十年的份上,留你全尸。”
未等穆伯鸣开口,她便又道:“乌玉胜化名穆雨生,你将他伪装成朱煊贺之子命他时常入京面见陛下,是因为你们觉得,陛下对他的胞弟有悔?所以以为这样的身份能让陛下起一丝怜悯愧疚,从而时常单独召见他。建昌一年起,乌玉胜腰间便佩着一个绣着铁海棠的香囊。”
“到了建昌七年,乌玉胜南夏少主身份暴露,一向认为乃自己亲侄儿的少年竟然是敌国奸细,于是本宫父皇气急攻心,病倒数日。而本宫前些日问了永安侯,永安侯说,香囊有毒。想必父皇突然一病不起,也与此毒有关。”
“一切不过是殿下的猜测。”穆伯鸣将铁剑放在面前的案几上,用手中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着,他顿了顿,忽然问道,“照盈在南夏,过得可好?”
朱辞秋反问:“将军觉得呢?”
穆伯鸣的手忽然重重地拍在案几上,眼中露出狰狞恨意:“若非你父皇逼我,我又何必走到此种地步!”
“穆老将军,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别将自己都骗了。”朱辞秋双眼扫过穆伯鸣,视线就像是扎入穆伯鸣心口的无形的针尖,令他呼吸一滞。
她扭头看向顾霜昶,“顾大人,从前本宫同你说的你可信了?不妨你来替本宫提醒提醒将军。”
“宁和二十五年,穆老将军于寒城初遇朱煊贺与陛下,宁和二十六年,朱煊贺被判贪赃枉法勾结兵部尚书意图谋反,将军亲自押解他交给北宣王。此后十八年风平浪静,直到十一年前陛下继位,朱煊贺身死。南夏开始大肆进犯寒城,而穆将军发现陛下意图将穆家以叛国之名斩杀殆尽,于是不得已和假死的朱煊贺与南夏乌图勒合作。”
“本是为了穆家存亡,将军才与虎谋皮。可最后,却是将军自己害得穆家十万将士葬身寒城,穆东风将军与穆家余下残兵也死在龙虎关。最后,穆家只余将军一人独活于世。”顾霜昶神情变幻莫测,语气也不太友善,“将军,你当真万不得已与他们合作的吗?”
穆伯鸣愣了半晌,忽然癫狂大笑,他从怀中甩出一块芙蓉玉,哐啷掉地的声音引朱辞秋低头看去。
竟与太傅身上常佩戴的是同一制式。
“殿下……”他指尖颤抖着指向地上道芙蓉玉,“先帝命定的储君,从不是朱煊安。”
“他构陷亲弟弟!却装出一副伪善的模样替他求情。与南夏部落私交,借到寒城赈灾之时拿到南夏蛊毒『牵机引』,先帝中此毒后神志不清数年!朱煊安却伺机监国,夺得皇位!”
“我与先帝,年少相识。”穆伯鸣忽然站起身,抬手撕下菩萨像,露出一张早已失了颜色的先帝画像,他自顾自添了三炷香,语气陡然落寞又悔恨,“为了年少情谊,知遇之恩,我替他守了整整四十四载边塞。如今先帝生前所愿,乃是德才兼备的七皇子登上皇位。我自然要替先帝,拨乱反正。”
“想必朱煊安所中之毒,也是『牵机引』吧。”朱辞秋同样站起身,抬头看向并不熟悉的先帝画像,“你们要用同样的办法,杀死朱煊安。”
穆伯鸣冷笑一声,藤杖在他手上突然裂成两半。断裂的藤杖碎在地上,他抽出一直藏在里面的血书。这血书想来年代久远,用血写下的字早已变成黑褐色。
他将血书摊在朱辞秋面前,露出上面扭曲的一句话:吾儿朱煊安为夺皇位,害吾身中蛊毒。若他继位,天下动荡不安!
“当年,是先帝身边的死士将这封血书送到寒城。我本欲即刻返京,却见朱煊贺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寒城,他告诉我,朱煊安已经继位了。”
朱辞秋沉默须臾,古井无波道:“于是你们便谋划了十一年,不惜利用世人利用穆家利用你从未谋面的亲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