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122)
她说:“可以。”
崔蘅满脸灿烂的笑,蹦蹦跳跳往回走,看到了站立在那儿是父亲。
他的动作再收敛,也收不去高兴和雀跃。
“爹爹,我看到娘亲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要不然我早可以见到她!”
崔陟摸摸他的脑袋,笑得温柔:“还有很多时日。”
对于崔蘅,顺其自然,沈净虞没有纠结。
日后,她惊诧发现,崔蘅虽由崔陟养大,但性别却迥异。
这让她舒口气,崔蘅,养得好像很好。
也许是十年后,具体什么时候,时日太久了,她记不清了。
崔陟辞官了。
他们搬离了京城。
一摞摞的箱子中,她看到了熟悉的一个。
那是,苘川她屋里的木箱。
崔陟问她在看什么,沈净虞指了指:“那个,是你从苘川带回来的?”
“是,里面都是你的东西。”
沈净虞打开箱子,隔着两步站着看了会儿。
崔陟走过来,一眼看到了香囊,拿起来细看,倏尔,试着别在了腰间。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香囊上,没有看到,沈净虞眸子里闪过一丝情绪。
崔陟现在心境改变。
他开始想要这个她亲手做的香囊。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这样的礼物。即便是做给别人的,他也想要。
佩戴了盏茶功夫,收拾东西的沈净虞时不时会失神地盯着香囊看。
崔陟看到了,他想假装不知,但她的失神过于严重,差点绊到桌腿。
看来她很在意。崔陟寞然,是了,谁又愿意别人佩戴染指呢。
崔陟不想因这些事,增大两人间的嫌隙。
半晌,东西收拾好了,他终是恋恋不舍地把香囊放了回去。
沈净虞看他行径,什么都没有说。
生命的最后一年,沈净虞身子大不如前,崔陟去请各方神医,都是叹了口气,给不出根治的法子。
昂贵珍稀的补药日日送进房中,最后三个月时,她不愿意喝了。
乏累感是从骨髓里泛出的,她可以感受到身体的衰败,那是再多补药也补不齐的漏洞。
好苦,她不想喝了。
她告诉崔陟她想出去看看,哪里都好。
崔陟沉默,在院中亭子里独自坐了半宿。
第二日清晨,马车停在了院门。
他说他不能放她一个人去。
纠缠二十多年了,最后的时日,沈净虞无意争吵,早已没了意义。
他们游历边塞雪山,大海湖泊。
期间,在一个道观遇见了谭时莺。祁谙死后,她出家了。
沈净虞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第一次知道她时,谭时莺似乎就要准备出家。
红尘走了一遭,了却了缘劫,她又回到了这里。
他们只是路过,沈净虞没有上前,没有打扰。
两个半月的旅程,他们回到了宅院。
沈净虞变得更加懒怠,直到一次晨时未能起来,自此一病不起。
崔蘅忧心母亲,从书院请假回家。
他其实并没有侍奉床头的机会,他的父亲亲力亲为,悉心伺候,整日围着母亲转,生怕她有什么需求没能及时听到。
他反倒成了为家中大小事务拿主意的那个人。
死亡以一种可以察觉的姿态缓缓降临,相较于给予足够的时间接受现实,实际却是钝刀剔肉的无尽悲痛。
权极一时,崔陟一生中决定了多少人的生死,如今,无可奈何。
又是一年夏,蝉噪虫鸣。那天晚上,沈净虞有了强烈的预感,应该就到这里了,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鸣心安排妥了晚膳,沈净虞一错不错地看过去,这些年,她提过很多次,鸣心选择留下来。
但她要走了,心里到底有舍不得,沈净虞已经吩咐好了一切,待她死后,鸣心不管要去哪里,都不用为后半生担心。
大夫说撑不过一旬,这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最近鸣心视线不敢多看沈净虞,总忍不住湿了眼,她让自己笑了笑:“夫人,晚膳好了。”
沈净虞温柔莞尔:“鸣心,谢谢你。”
崔陟过来了,鸣心轻悄悄带过门。
二人对坐。
沈净虞先开口。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抵还能再活些年数。”
崔陟眸中愧意难掩,“是我对不住你。”
她拿出瓷瓶,拔掉瓶塞。
这药是她五日前醒来后,在枕下发现的,而前一天大夫刚给她下了活不过一旬的判决书。
“很多年前我问你,不若和我一起去吧,你应了。”
崔陟深深凝望着她:“是。”
酒壶盖打开,沈净虞将白色粉末倒进了酒中。
两人一时无话,沈净虞收了手腕,崔陟适时探过手,合上酒壶。
沈净虞静静看着他提着壶柄摇了摇。
“这是什么药?”
“老鼠药。”
沈净虞眼睫轻动,少时,笑了笑。
偏偏选了个如此巧合的毒药。
她没有问他何时知道的,也不再重要。
崔陟将酒杯轻轻挪了挪,沈净虞为他斟酒,一点一滴满了杯子。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向他:“崔陟,这辈子终于到了尾。”
崔陟喉头哽塞,他咽了咽喉咙,声音有些变调,低哑似乎带了恳求。
“下辈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临到了头,他反而畏畏缩缩,不敢再以问句问她,他害怕,她会给出另一个答案。
霸道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做不到放开她。
便是死,他都不敢让她死在前面。
他知道,如果沈净虞先死,她肯定会毫不犹豫,不会回头地离开,决不留恋尘世,决绝地投胎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