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2)
“我要见崔陟。”
她想见崔陟,但他至今不曾露面。
短短六天,她无数次重复那个看不见听不清的雨夜,内心一次又一次在迟疑、确认和推翻中反复揪扯煎熬。
但是。
但是。一遍遍地回溯,只迫她不得不直面崔陟的两幅面孔。
她开始揣测得无边恶意,又想,或许他本就如此。
崔陟可能已经把她遗忘脑后。也许用卑鄙恶劣的手段看她痛苦挣扎已满足他变态的趣味,将她关在这里不过是顺手扔却的战果。
柳梦秋面皮无澜,声音平静:“主君今日会过来看望娘子。”
几日里实属预料之外的回答,沈净虞霍然抬头看向柳梦秋。
她缩了缩因为痛苦记忆而有些生理性发颤的手指,在袖中紧握成拳压制激动上涌的情绪,出口声音仍无可避免有几分没能完全掩饰的急切:“什么时候?”
柳梦秋垂眼,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乳白的瓷碗,“奴婢不知。”
不是多么意外的答案,但因为前者的消息,并没有影响沈净虞掀起波澜的心绪。
万缕光线毫无保留地照进室内,让似乎盈满病气的卧室净洗一空。
“今日晴朗,娘子可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片刻,沈净虞认可般轻嗯一声。
柳梦秋看向她,也是难得能得到回应,要如前些日都是佯作不闻。她的急切不加掩饰,整个人都像笼了不一样的鲜活气息。
不过须臾,柳梦秋错开眼光,搬去躺椅,在院子凉亭中摆上茶水和糕点。
望久了白炙的太阳,眼前有黑点浮现,沈净虞闭了闭眼,有几丝恍惚。
她无法抑制地想象,如果没有意外,她现在原本应该已经和师兄在陵州,他们将开启新生活。
师兄,管循……
他怎么样了?他还在苘川么?
那声惨痛是谁的?她想不起来,也不敢胡乱多想。
沈净虞只觉胸闷气短,身体仿佛残留记忆,神经质地产生疼痛难忍的错觉。她在躺椅上蜷了蜷身子,缓解从心口蔓延的痛楚。
“他什么时候来?”
开口的声音略沙哑,虽然知道答案,可她已经越来越难以度过等待的时间。
柳梦秋正欲开口,余光一闪,最终没有说下去,望向院门突然道:“杜大夫。”
沈净虞乍起的眸光一瞬间暗淡几许,她眨了眨眼,坐起
身,脸上挂着浅淡的礼节性的微笑,在柳梦秋的盯促下,和杜世炎一起回到室内。
“沈娘子感觉如何?”
沈净虞坐在椅子里,对于自身病情她十分关心,认真回道:“尚可,渐渐恢复了力气。”不会再只能像前两日那般无力地瘫在床榻。
杜大夫微微颔首,打开药箱。半晌后,他看了柳梦秋一眼,告知本次医诊结果:“沈娘子已经大好,我再开个三天补药,养养身子。”
柳梦秋点头:“辛苦杜大夫。”说罢,前去送客,两人私语着什么,走到院门甚至还停下说了两句。
见柳梦秋重新关起院门,沈净虞这才收回视线,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入口却涩苦,实在难以入喉,只好放回去。
孰知这一等,从早到晚,天已擦黑,不见任何踪影。
沈净虞洗过澡坐在妆台前:“崔陟呢?他今天不来了?”
她无意识摩挲着取下的发簪,掩去复杂难言的神情,实际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柳梦秋仍是一句:“奴婢不知。”
再听这话,静默几息的沈净虞忽而笑起来,语气轻飘飘,带着浓浓的嘲讽,极尽恶意:“是啊,他是将军,我们都是草芥的奴才,供他们玩乐的东西罢了。”
尚且等待论证的猜测再度甚嚣尘上。
所以,可以不顾她的意志,不顾她的生命,看她挣扎,要她屈服。
沈净虞想起半年前与崔陟重逢那日,时隔四年,得知他已身居将军,她真心祝贺,替他高兴。
如今再看,傻得可怜。
在她为当年受伤少年熬出头而真心喜悦时,他却早在图谋要设计她,磋磨、屈辱于她。
手上无知无觉地用力,发簪尖端刺得发疼,沈净虞醒过神,紧抿起唇。
在唇瓣隐约有发白迹象之际,她蓦地起身走向床榻,边对柳梦秋说:“我想睡了,你也去歇吧。”语尽,坐进床里,从软钩上放下床帐。
良久,灯烛一盏一盏噗呲熄灭,房门被轻轻阖上。
沈净虞听着动静渐远,睁着眼慢慢适应黑暗,她翻身面对墙壁,没有丝毫睡意。
在黑夜中自我放空须臾,沈净虞深吸几口气,舒缓着今日过于紧绷的心弦,一点一点,缓缓静心下来,眼见高悬的心将将暂时落回坦荡的平地,外面突然响了锁声。
细微的,但在阒静的环境中又尤为突兀。
她不由睁开眼,旋即坐起身,再次高度绷紧了神经——
“已经歇息了?”
“您前脚的功夫,方才熄了灯。”意思是还没睡。
崔陟径直穿过院子,大步向卧房走。
沈净虞攥紧手中的被褥,她突然觉得很疼,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疼,额角甚至沁出些冷汗。
心脏擂鼓,震得她涌上无法忽视的不安。
门被打开了,隔着床帐,亮起了昏黄的烛光,刚才灭下的,现在又一盏盏亮起,拢共重亮了三盏,因为崔陟说了句:“行了,出去吧。”
柳梦秋福身退下,轻手轻脚阖上了门。
崔陟脚步却在原地停留了几时。
种种原由堆叠,致使他这几天腾不开身,也想着大抵得给沈净虞留些时间独自想想,是以拖到霁雪院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