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21)
晨光熹微,有几缕日光洒在榻沿。崔陟静静看了很久,她就这样在他脚边,睡在墙角。乌黑的秀发泼落在她的肩上,托出白净净的面容,手指攥着被衾放在胸前。不知是不是刚睡醒,人的心绪还是软的,这一幕看的他有些难以形容的感受。
有点受触动的怜爱。
他想,如果沈净虞能够乖一点,他会待她好。
轻手轻脚下了榻,崔陟深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叫她,即便他目前只是好心地想让她躺下休息。
他叫柳梦秋进去伺候,“让她再睡一会儿,两刻钟后传上早膳。”
柳梦秋应是,吩咐底下人置备齐当。一进卧房,从半敞的床帐里看到沈净虞睡姿,柳梦秋略微有点犯难。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前去叫醒,沈娘子睡眠不好,好容易睡着了,就怕叫醒了就又睡不着。
不至一刻钟,沈净虞已然转醒。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向外望了望,屋里也看不到崔陟的身影,她舒出一口气,起身下榻展了展腰背。
坐着睡了半宿,身上到底有一些累。
柳梦秋在外面从半支开的窗看见沈净虞,忙入内侍奉。
“娘子您醒了,刚才没敢叫您躺下睡,怕您再睡不着。胳膊,肩背酸疼吗?”
沈净虞接过对方递来的软帕净面,“多亏你昨夜帮助,酸疼还是有一些,不过没大影响。”
简单吃了早饭,崔陟没过来,她让柳梦秋坐下一起吃饭,没有他坐在对面,沈净虞甚至多吃了半碗瘦肉粥。
收拾了没多久,有小厮进来通传,一个时辰后启程回京。
一直到坐上马车,她都没有见过崔陟。
马车换了样,车厢更大,铺了软毯,放了绸缎靠枕,中间搁置茶几,放有茶果点心。
不多时,车门被推开。
崔陟相貌昳然,剑眉英目,习武打仗,军营中人,浑身蓬勃着力量。
骤然撞上视线,停顿一息,沈净虞先偏移了目光。崔陟方进来,原先还觉敞亮的车厢好像都变小了,山似的覆压过来,坐到她身旁。
“别躲。”
大手拽住她的臂弯,阻止她紧贴车壁,与他拉开距离的行动。
沈净虞在此前告诉自己,保持冷静,声嘶力竭、情绪激烈没有任何用。
崔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不动了,挣了挣手臂,崔陟却没有放开,五指牢牢握住她的胳膊,视线自然垂落,停了下来。
沈净虞皱着眉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跟随他的视线而去,身体微顿。
握在她胳膊的手背上,有一小片快要消缺的指印,有几个月牙很深,周围泛了点紫。
昨日荒唐的场景在眼前重现,沈净虞用力挣扎,下一瞬被他扯着拽进怀里,后腰横上不容挣脱的手臂。
惶然抬头看,望进一片幽深。
第13章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车轱辘转起来,辚辚作响。
相视那刹那,二人皆默契地想起了同一段回忆。不知崔陟将它如何定调,在沈净虞这里,只有屈辱。
喉间掐出的红痕还残留印记,她无意识滑了滑喉,那股濒死的感觉似乎还能够感触。
沈净虞奋力挣脱了束缚,她握着手腕,横眼问他:“最开始你是想杀我的对吧?”
闻言,眼底幽色渐散。崔陟唇线拉平,好似有一瞬息的恍惚,时间过去太久,以至于回想起来要拨开层层叠叠的云雾。
彼时就差一点,他紧握在手中的匕首就要挥出去了,但她叫他别动。
她着急跑走了,入夏换了薄衫,她的脖
颈很细。崔陟想,毫无威胁性,便是受重伤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掰折。
如昨日那般,搦上去,稍稍施力。
就会像雨中凋零的娇花。
崔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的确起过杀人灭口的念头,但凡她在开口前离他再近几步,他的匕首可能就先于沈净虞说话前挥出了。
但他放弃了,收回了险要出鞘的匕首,如今很难回想起当日准确的心境。只记得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沈净虞见他不言,心里竟十分平静。一个没有悬念的问题,一个也不需要多么在意的答案。
这些客观存在的,昨日的,当年的,都在告诉她,他们不是一类人。她是多么天真愚蠢,自以为是地把短短月余的情谊记在心里。
不妨间,他的手突然伸到眼前,沈净虞惊而后退,倚至车壁,退无可退。崔陟追近,低下眼,径自拨开她肩颈的乌发,目光扫视微顿,颈侧淤青点点,在玉白的雪肤尤为刺目。
“过去的事,是不是又如何。”
唇上不甚在意地说道,同时指腹力道极轻得抚过伤痕,却还是引得掌下细微的颤栗。
沈净虞说了声好,索性自己撩开头发,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所做所为,语气不善:“现在的事呢?”
颈后意外地淤青最甚,团成片的青紫让他滞了片息,崔陟看着她道:“阿虞,我不想杀你。”
沈净虞几乎要笑出来。不想杀她?所以给她下毒,逼迫大夫闭门不开,看着她痛苦到昏厥?如果管循没有求他,没有签下和离书,他是不是就要在旁边看着她去死?
“你哪件事做的是不想杀我?”
她放下头发,格开他的手,全身的刺又立起来。
崔陟没有说话,沈净虞扭头无声讥笑,车帘在日光的照射下红彤彤。她又犯了蠢,白费口舌和他讲什么道理。
“一件没有。”
声音从后面飘进耳中,短短四个字,听不出挟带的情绪,冷冷清清,如同字意,在她听来都是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