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4)
如果,如果她能离开……
却在此时,仿佛一座逃不脱的大山从背后罩住她,她浑身僵硬。
背脊突然攀覆热源,项间微痒,是他将下巴抵在她颈肩,沈净虞恼羞成怒,又担心被人听到,只能低声斥:“放开我!”
屈起手肘要撞他,又是无济于事,崔陟握着她的手臂轻松化解,紧着凑近她耳边,用不怎么清明的声音道:“我不碰你,别动,让我抱一抱。”
她僵着身体,嘴唇抿成一线,眼里全无情绪,留着一层薄薄的冷。
穿过她披落的青丝,崔陟抬手封上窄窄的缝隙,手掌没有抽回,一搭一搭抚摸她的头发。
“再过几日,可以带你出来看看。”
沈净虞瞪他一眼,扭头不睬。
崔陟自胸膛荡出低低的笑,从侧后看起来气鼓鼓的,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轻轻捏了捏,要移到下巴时被沈净虞逮到机会,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甚至有空隙凑上去另一只手排队。
嘴里尝到呛人的血腥味,沈净虞松开牙关,他的手上一排牙印,往外冒着血珠。
“还有一只手。”
她的愤怒俨然成了儿戏。沈净虞撇开眼,板着脸,心里憋屈愤懑。
崔陟收回手,缓缓起身,抬手要帮她理一理被他弄乱的头发,自然被沈净虞回瞪着躲开。
他不强求,回身坐好,只是不容拒绝地拉过她绑在一起的双手,用余下的细带擦拭手上的血痕。
沈净虞低下眼,不作声地迅速挪开,只恨不得当时再用些力气,让他再用不了那只手。
约摸一刻钟,马车停在毓院。
崔陟望眼窗外,开口道:“往前在霁雪院下。”
马车又行一会儿,最终停稳当下来。
崔陟打横将人抱进屋,甫一落地,沈净虞就道:“师兄——”
“夜已深,什么事改日再说。”他不咸不淡瞥她一眼,语气极为单调,手却伸过来,沈净虞下意识躲开,警觉地看他。
崔陟顿,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不想解开就这么绑着睡吧。”
沈净虞不说话,抬了抬手,珍珠白的细带尾端沾了干透的暗红血迹。
“只一句话罢了,我仅想知道师兄……”
他轻巧解结,掀起眼皮,语焉不详地威胁:“再多说一句,你今晚就不在这间屋子了。”
言词意味深长,沈净虞揉着手腕,把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咽回肚里。
崔陟走后,她早已毫无睡意。卧房内布局雅致,别院虽小,各处布置已是尽善尽美,如今再看,哪里值得一提。单是床榻,螺钿珍珠镶嵌,流苏香囊悬坠,上好的黄梨花木色泽温润,入帐内霎时扑鼻淡淡雅香。
苘川富贵人家一二,家中凡逢喜事,大寿娶妻嫁女,派头大得势必要使阖镇闻名。那时沈净虞和沈母被喝退在街边混在人群,只看见清出的主道上贺礼一担接着一担,锣鼓喧天,响彻于耳。
她年龄小,歪着脑袋看他们大声驱赶挡路的百姓,不住想,到底是富贵使人品行道德败坏,还是这类人拥有了富贵。
到了如今却是发现,有什么重要,富和贵意味着能够拥有驱使他人和黑白颠倒的本事,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说得算。
整夜沈净虞辗转难眠,昏昏沉沉间,梦境光怪陆离,眼前一幕幕浮现那日画面。她中了毒,四肢百骸,从骨头缝里钻出疼痛。
管循背着她求医,医馆终于开了门缝,喜悦还不曾挂在脸上,冰冷的银光闪烁,大夫惨白着脸,阖紧了门扉。
她睁开眼,坐在床上顾自愣愣发神,眉心颦蹙,堆起忧悲的杂绪。不知何时,忽见一侍女打帘入内,福身问安:“沈娘子万福,奴婢鸣心,伺候您更衣。”
沈净虞目光轻移,没有说话,看她支起盆架,放好了巾帕,转而要来搀她。
她伸手拦了拦,鸣心识眼色地退到一侧候着,在沈净虞换衣时打开衣橱。里面整齐地塞满了,她取下莲青立领对襟长裙:“沈娘子这身可好?”
沈净虞视线轻轻扫过,心不在焉地颔首。
“奴婢旁听到的,主君吩咐杨管事着手把沈娘子的秋裳冬衣也给早早购置齐备。”她的语气有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仿若自己对这些上心的待遇与有荣焉。
沈净虞沉默不言,脸色更冷了几分。
鸣心却未来得及看见,正巧柳梦娘叩门进来。
早膳用罢,性子活泼的鸣心开始兴致勃勃地向正往院中闲走的沈净虞讲些府中事。
“您现在住的霁雪院与将军的毓院相邻,将军特地命人重修了通廊,您瞧,您可以由这个小门直接去往毓院。”
沈净虞在朱漆小门前停下脚,没有上锁,一推就开,豁然开朗一条半亭回廊,不知多长,竟一下子望不到尽头。
“主君半月前专门命人为娘子修建的。”
她可真高兴。沈净虞纳罕。
这些在她眼里是什么?
又是修院修廊,又是锦衣珠宝,用情至深还是宠爱有加?
她哪里知道可怕。半月前,竟然早在半月前,崔陟就在计划给她打造牢笼?
沈净虞不寒而栗,那她到底是有多愚蠢,崔陟又是何等深的城府、何等可怕的伪装。
她转身快速走了两步,甚至有几丝落荒而逃。
“娘子不去走一走么?听说这假山上还有个小亭子,可以看到大半个将军府。”鸣心指了指不远处的假山,假石林立间,能看到亭子飞出的檐角。
沈净虞心中冷笑,哂讽出声。她一分一毫也不想多留,更没有任何兴致探究他是如何预谋,为她打造这座院子。